顏慧從浴室出來，寶寶突然醒來吵著要喝水，她光著腳到廚房倒水，經過立夫的房間，從半掩的房門看見，一向是家裡最晚睡的立夫，今天竟然己經在床上熟睡，身上的被有大半掉落在地上，顏慧的手放在門把上，不知要不要用力推開進去，替他把被蓋好？她的眼光從地上的棉被移到立夫沒有扣好扣子的睡袍上，突然驚醒了她，提醒了二年多前的自己，在立夫的床上睜開眼，看到的也是他沒扣好的睡袍，她大力的帶上房門，匆匆的跑回自己的房間。

熟睡中的立夫被關門聲驚醒，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顏慧讓寶寶喝完水，關上燈，一個人坐在黑暗裡，那件她最想遺忘的事，再次鮮活的浮現在她腦海，她又羞又恨，覺得一輩子都洗不掉這個記號，要用自己的一生來陪葬。

寶寶睡的不安穩，顏慧心情複雜，天人交戰著，就是因為寶寶，她沒有第二個選擇，她含著淚，不想去管寶寶斷斷續續的夢囈和夾雜著的哭聲。

當顏慧終於睜開眼時，才發現太陽己經灑滿了整個房間，她半瞇著眼起床，突然想到寶寶怎麼一點也不吵鬧？貼近小床一看，寶寶滿臉通紅沈沈的睡著，她伸手叫寶寶，才發現寶寶全身滾燙。

立夫接到王醫生的電話，十萬火急的趕到醫院，寶寶己經有專人照顧著，打了針正睡的香甜。

「他應該是燒了一段時間了，只是大人沒有注意到。」王醫生小聲的跟立夫說：「媽媽帶來時，十分的自責，從剛剛哭到現在，」醫生指指走廊：「你去安慰一下吧？」

立夫走近顏慧，顏慧帶著淚站起來：「你罵我吧！我心裡是有點故意不管他的！」

「妳說什麼？寶寶沒事了！不要太責怪自己。」立夫想伸手安慰她。

顏慧躲開立夫的手掌，不放棄的說：「你沒搞懂！我是故意忽視他的！他昨晚就有點不安穩，但是我沒管他！因為我不想管！」

「顏慧？」立夫有點嚇到，是因為顏慧的表情，他沒有見過。

「你聽清楚了嗎？」顏慧哭著說：「因為他是你的孩子！因為…因為你和他，我的人生才會這樣！」

「天啊，我是個心腸狠毒的母親！」顏慧無法控制的大喊。

立夫上前用力的抱住顏慧，不管她的掙扎和抗拒，堅定的抱著她，直到她情緒回穩，伸出手慢慢的輕撫她的髮，那是他無時無刻不想做的：「妳是個勇敢的好媽媽！妳對寶寶的愛沒有人比得上，妳從沒放棄他，以前沒有，將來也不會。妳只是…心累了…」

放開顏慧，他深深的看著她的眼：「相信我，因為…我的心…知道累的感覺。」

王醫生來巡房，立夫正好回家拿寶寶要用的東西，寶寶從沈睡中醒來，開口找爸爸，王醫生笑說沒多大關係了，並且誇讚立夫是個成功的好爸爸：「真是難得啊！」

顏慧知道醫生和立夫是多年好友，淡淡的說：「自己的兒子當然要疼！」

王醫生奇怪的看著顏慧：「妳不知道？」

「知道什麼？」顏慧應付的問著。

「妳真不知道！」王醫生搖頭：「看來他還是沒聽我的意見，瞞住了妳！」

顏慧這時抬起頭，認真的問：「他瞞了我什麼？」

「立夫是不可能有孩子的！」王醫生說：「他出過一點意外，雖然不影響他的男人本色，但想要有自己的孩子，是不可能的！」

顏慧完全無法思考，病床上的寶寶還吵著叫爸爸，她傻傻的看住寶寶，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立夫去了多久的時間，顏慧絲毫不知，她的腦筋打結，千頭萬緒。哄睡了寶寶，她起身到醫院的外面透口氣，等她再回來時，立夫已經在寶寶床前半坐半靠的低頭打起盹來。

她站在立夫身後，看他還是一身上班的打扮，想起他從辦公室被叫過來，又忙著回家整理寶寶的東西，來來去去的，連換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悄悄的顏慧不自覺的把手放在立夫的肩頭，輕輕的來回撫摸著，立夫的西裝是上好的布料，觸感柔滑，令顏慧想起懷孕時下大雨的那個傍晚，立夫也是穿著西裝讓她在懷中熟睡。立夫為他們做的事，一件件浮現在腦海，一滴冰涼的淚珠掉在顏慧的手背。

立夫矇朧中感到肩頭的輕撫，他慢慢的抬頭轉身，讓顏慧有時間收回她的手：「妳回家休息吧！這裡有我就行。」

「那怎麼可以？」顏慧收起情緒：「你累了一天，還是我留下來吧！」

正說話間，顏元之走了進來，不等顏慧開口，就說：「慧！我來帶妳回家，不要跟立夫爭了，讓他陪吧，不然他回家也睡不著的。」

顏慧默默的跟在父親身後，顏元之並沒有送顏慧回自己的家，而是將她帶回了娘家。媽媽淑芬等在客廳，還來不及說任何話，顏元之就臉色凝重的說：「我不管你們發生了什麼事，妳不可以對立夫任性…他…」

顏慧掉下眼淚：「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要再瞞我了！」

顏元之一五一十的從頭說起，顏慧的雙手緊握，眼淚更是沒有停過，淑芬在顏元之說完之後，心疼的看著顏慧：「孩子！也許妳失去了一些東西，但是妳得到的絕對的比失去的多。就在不久前，立夫坐在妳這個位置，媽媽親眼看他掉下眼淚！妳知道…」淑芬有些哽咽：「妳真的…傷了他的心…」

「媽媽…」顏慧又轉向父親：「爸爸…我請你們答應我一件事…不要讓立夫知道，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為什麼？」顏元之不解的問。

「我不要讓他以為我是在報恩！」顏慧堅定的說：「我要真正的愛上他……老實說，要愛他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寶寶出院回家，立夫又多請了兩天假，他口裡沒有說，但是疲憊全寫在臉上，顏慧哄著寶寶，立夫努力打起精神陪在旁邊。

「寶寶，爸爸累了，我們回房間去玩，讓爸爸早點睡覺覺。」顏慧想讓立夫可以早點休息，但是寶寶不肯，剛會走路的寶寶在父母的四周轉來轉去，顏慧想抱他，寶寶卻躲到立夫的懷裡。

「他還不想睡呢！」立夫慈愛的摟著寶寶：「沒關係，讓他再玩玩。」

「那寶寶我們去陪爸爸睡覺覺！」顏慧突然說，在立夫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從立夫懷中抱起寶寶，回頭對立夫說：「爸爸不一起來嗎？」

寶寶似乎聽懂媽媽的話，從顏慧的肩頭向著立夫招手。

顏慧把寶寶放到立夫的大床上，拿來每天睡前唸給寶寶聽的故事書，又從自己的房間抱來大枕頭，看見呆立在門口的立夫，自然的說：「你不想唸睡前故給寶寶聽嗎？」

立夫踱到床邊，顏慧拿來他的睡袍：「寶寶喜歡你躺在他旁邊唸給他聽！」

立夫躺下後，寶寶伸出小手在空中向著顏慧，顏慧拍拍枕頭，在床的另一邊躺下，立夫打開故事書，用有點顫抖的聲音開始唸，寶寶對立夫唸故事給他聽，感到十分興奮，故事說完，還在床上翻來翻去不肯好好睡覺，顏慧輕拍寶寶，開始輕輕柔柔的唱起歌來，不多時，寶寶安安靜靜的進入夢鄉。

立夫不敢大聲呼吸，害怕有一點的聲音就會讓顏慧中斷歌聲，但是顏慧沒有，她繼續輕柔的唱著，居然把許久以前送立夫當生日禮物的那卷錄音帶上的歌，全都唱完一遍才停。

立夫心想，自己一定是在作夢，顏慧唱完，伸手關了床頭的燈：「我們睡覺吧！」

翻過身，顏慧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立夫張大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他的心在黑暗中跳的厲害。

過了許久，黑暗中傳來顏慧和寶寶均勻的呼吸聲，立夫躡手躡腳的起身，在黑暗中凝視他們母子的臉孔，小心的在他們的雙頰印上他的唇，沒來由的一陣激動，令他捂住臉，快速的躲進浴室，沒有讓突然衝出的淚水弄濕他們天使般美麗的臉孔。

一覺醒來，顏慧從來沒有如些輕鬆過，她轉過身，享受全身輕飄飄的感覺。看到睡在身旁的寶寶，猛然記起昨天他們是睡在立夫的床上。

立夫呢？她半坐起身，寶寶的旁邊是空的，她光著腳走出房間，客廳掛著的鐘讓她清醒過來，原來己經是早上九點，立夫早早去上班了。

她有些肚子餓，繞進飯廳，乾淨的飯桌上整整齊齊的擺著一份早點，她走近用手一摸，想必原來的牛奶是熱的，現在卻己變涼。她打開保溫的電子鍋，發現裡面有給寶寶預備的鹹稀飯，拉開冰箱，她第一次發現，冰箱有條不紊的擺滿了各種食物。

她退後幾步坐在椅子上，努力回想這二年多的生活，幾乎是一片空白，因為她的心始終沒有一起進來生活。缺了心的日子，怎麼也想不起來她和立夫間的互動，想到立夫不知如何寂寞的渡過這些日子，想到她最初遇見他時，在他公司工讀的那段融洽時光，她慢慢體會出立夫的情深意重。

電話突然響起，但只稍稍的響了兩下就斷了。她離開飯廳，手上端著涼掉的牛奶，走到電話機前，看見來電顯示的號碼是立夫的專線電話，她回撥了電話，立夫的聲音很快的響起：「喂？」

顏慧輕快的說：「你上班時沒有叫我，害我剛剛才起床。」

「妳和寶寶都累了，想讓你們多睡一會。」立夫沈穩的說：「我留了早餐在飯桌。」

「我看到了，」顏慧說：「你偏心！我的牛奶都變涼了，寶寶的稀飯還是熱的！」

「我…我」太久沒有聽見顏慧如此坦白率性的說話方式，立夫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牛奶涼的也好喝！」顏慧真心的說：「寶寶還在睡，他很好。」

「妳…妳…」立夫口吃起來。

「我也很好。」顏慧感受到立夫的緊張，她不給立夫回答的時間，在說了：「下班後早點回家。」就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