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10 20:51:32〝漾×蘹寶寶×台a〃轟
B棟11樓『第4集』
事情好像就這樣過去了吧。皓廷與睿華之間的事。我跟阿居雖然身為局外人,但我們都有一種不知道結局為何的感覺,卻又好像早就已經出現結局了,只是我們還在等待著期待中的結局。像一滴晶瑩的水珠,我們都看見它掉到平靜的湖面上了,卻沒有惹起漣漪片片一般。像一碗泡好的麵,我們都知道打開蓋子之後會怎麼樣,但其實並沒有看見碗裡冒出裹著香味的白煙。所以,期末考結束了,寒假來臨了,農曆年的腳步也慢慢的接近了。
可能是千禧年的關係吧。那一年台灣每一個角落都像是換了裝扮一樣,就拿首善之都來說吧。台北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有很大的變化,但走在路上會發現一些會讓人感到驚奇的畫面。
仁愛路上的安全島步道乾淨了很多,幾條重要幹道路旁的行道樹也都經過了修剪,捷運站裡的廣告招牌也不一樣了,就連一些公車站牌都不知不覺的換上了新的。
皓廷似乎漸漸走出失去睿華的陰霾,我跟阿居都替他感到高興。
1999年的寒假,我們算是最晚離開學校宿舍的學生了。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本來不習慣台北這種繁華炫目生活的我們,竟然選擇了在台北渡過農曆除夕。為了這一點,父母親都不太諒解我們的任性。當然,阿居除外。因為水爸爸跟水媽媽已經不在了。
皓廷的老家在雲林,一個充滿了純樸氣味的地方。除夕這樣的時節,通常都是所有家族成員回家吃團圓飯的時候。當皓廷一通電話打回家,告訴他的爸媽他將會留在台北過除夕的消息,所有的親朋好友輪流勸說他。他的大姨婆帶了十大箱的柳丁,說他不回家過除夕就不給他吃。他的三舅公在自己的果園裡採了一整車的橘子,說他不回家過除夕就沒他的份。他的小表妹才五歲,抓起電話就哭,喊著「皓廷哥哥回來好不好?帶我去抓蝴蝶。」。他的爸媽很嚴肅的要他馬上回家,多晚都沒關係。他的外婆使出親情戰術,說外婆很想你,回來看看外婆好嗎?
皓廷徹底的輸了,在電話這一端拼命點著頭說好。他掛了電話,聳肩無奈的對著我們說:
「兄弟,我對不起你們。」
「怎啦?拗不過親情攻勢,被擊潰啦?」阿居笑著說,但笑容裡滲了一絲羨慕。
「是啊,所有的防守都沒用,尤其是小表妹跟外婆的聲音。她們不需要說什麼,只要一出聲,我有再大的決心也沒用。」
「我們陪你去搭車吧。明天就是除夕了,今天人一定很多。」我拍拍皓廷的肩膀,示意著他這一趟一定會很辛苦。
「沒關係的,必須擠車回家,才有過年的味道。」
我們兩台機車,從新生南路出發,左轉忠孝東路,皓廷要搭火車回到雲林,再從雲林轉車回到他的家鄉古坑。在路上,皓廷很有精神的介紹著他的老家,他說古坑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不管你是台北人還是高雄人,是宜蘭人還是台東人,只要你到過古坑,你就會覺得那是你的家鄉。「村子裡,就像一個大家庭,今天你家沒有煮中飯,你可以到隔壁家去吃。」我不知道皓廷在說這話的時候是什麼表情,但我聽得出來,他的聲音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悅與驕傲。
「我想,你們要把我的份一起玩掉了。」皓廷要進剪票口之前,回頭對著我們說。
「那有什麼問題!我跟子學什麼不會,玩倒是不需要別人教。」阿居很得意的說著。
「到家打個電話給我們吧。不管多晚都沒關係,反正我跟阿居是打算不睡了。」
「好,你們好好玩,我走了。」
皓廷人高馬大,走路的速度奇快,一下子就消失在盡頭,我們在人群當中,只看見他伸出手對我們揮著說再見。
「子學,只剩下我們相依為命了。」阿居苦笑著。
「是啊,只剩下我們了。」
「時間還早,我們去打球吧。我們真的要練習一下,總不能每次打三對三,我們就只靠皓廷在贏球吧。」我對著阿居點點頭,然後抬頭看了一下電子時刻表。一班往高雄的火車再三分鐘之後就要離開月台了。
雖然我的心情是輕鬆的,表情也是帶著微笑的。但自出生到現在十八年來,第一次在外地過年,總會有那麼一點害怕,又有那麼一點興奮與期待。
我想,人都是這樣的吧。決定了某一件事情之後,就得去割捨那必須面對的失去。我決定了留在台北過年,就必須去割捨那一份對高雄的依戀,對家人的想念。台北不是不好,只是它終究不是我的家。
騎車的時候,我開始在想著,如果古坑真的如皓廷所說的一樣,不管你是哪裡人,一旦到了古坑,就會有一種回家的感覺,那依我現在對高雄的想念,是不是也可以在古坑得到思鄉之苦的解脫呢?
轉了一個彎,我們的學校到了。我跟在阿居後面,校警很客氣的對我們點點頭,我跟阿居異口同聲的說了聲「謝謝你,辛苦了。」,而他也回了一句「不客氣,新年快樂。」。
學校裡還有一些僑生們,他們三三倆倆的聚在一起聊天喝茶。趁阿居到樓上拿球的時候,我問了問他們是哪裡來的僑生,在台灣還習慣嗎?他們都是從韓國來的,相較於韓國的寒冷,台灣的冬天對他們來說像是開了冷氣的房間。他們笑我穿得很多,我只能苦笑以對。
「你們想念韓國嗎?」我問了一個不知道適不適當的問題,期待著他們給我一個驚訝的答案。
「Yes,We do.」他們連想都沒有想,三個人同時對我說。
這是一個讓我驚訝的答案嗎?我想不是。但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問題所得到的答案,不管是Yes還是No,我想都會讓人感到驚訝吧。突然心裡頭一陣酸,我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
爸媽人在高雄,他們好嗎?
外公外婆也在高雄,他們好嗎?
舅媽姑姑阿姨嬸嬸也都在高雄,他們好嗎?
阿居把球拿下來了,大聲喊著我的名字。我看著他的背影往球場的方向跑去,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我無法體會阿居的心情,甚至連揣摩都沾不上一點邊。我在想,沒有了爸媽之後的他,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阿居不是沒有親戚,只是那些親戚沒有一個肯對阿居付出一點關心。他們在乎的只有錢,只有利。我在感嘆著,也只能感嘆吧。阿居的堅強與孤單,相較於皓廷和我的家庭幸福,真是天壤之別。
幾天之後,我們收到了皓廷從雲林寄來的東西。是用箱子裝的。裡面有很多柳丁跟橘子,還有用保溫壺裝盛著的,切好的年糕。箱底有一封信,只有寥寥幾句話,卻熨上了我跟阿居滿心的溫暖。
子學,阿居:
好玩嗎?這幾天的台北。
我這幾天跑了好多地方拜年,吃了好多東西,昨天秤了體重,
胖了三公斤,這數字有點嚇人。
我怕你們在台北沒東西吃餓死,趕緊寄點東西給你們。
別怕,那是我們家自己種的,味道很甜喔。
皓廷
是啊,是啊,味道真的很甜,我們在宿舍裡,兩個晚上就把那些東西都嗑光了。
這就是人生嗎?
幾顆橘子柳丁,幾塊年糕下肚,換來心中暢快的滿足,這就是人生嗎?
阿居說,這是幸福,一種短暫卻完美的幸福,他要我別把人生想得太美好。
或許吧,或許吧。
人生太美好,也是會讓人感到害怕的。
-待續-
* 人生與幸福的定義,不可能是狹窄,也不可能是複雜的。*
* 當下感覺到的生命意義,只有你才能體會它對生命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