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吃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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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吃的年
太皮
過年沒問題,有問題的是吃。
過年之前,家母例必趕在商舖街市休市前,買入一些豬肉和雞中翅,切好、醃製,又將一些豬肉斫成肉末,摻少量於麵粉中和成小丸子,一到大除夕,她就燒開油鍋,分批將肉塊、雞中翅和丸子投入,炸完一批又一批,過程好幾個鐘,一直將半個水桶填滿為止。那些油炸品,就是過年幾天家裡的主要副食。
豬肉塊用近似醃粽子鹹肉的方式醃製,油炸後口感雖不太好,但剛炸起時尚算鮮熱好吃,與炸至金黃鬆軟的雞中翅一樣,母親一炸起我就迫不及待搶幾塊來嘗鮮,只是都是些平常吃慣的東西,總不及那膨鬆膨鬆、微鹹可口的丸子受我歡迎,一炸好我就要吃好幾個。那丸子不知是否客家人的傳統食品,母親平時不做,新年才弄,年前我曾到祖居地梅縣一遊,見到街頭小檔有售賣這種食品,便買兩個來試,與母親製作的口味差不多。
油炸食品像愛情一樣,剛炸起時口感味覺真是令人咂嘴咂舌,只是放得久了,也就會變味兒。那半桶東西豈是一天半天吃得完的?除夕過後那幾天,才是戰爭的開始,幾乎家裡每一餐飯,都會出現那些油炸品,或與疏菜一起組成一道新奇菜式,或直接蒸熱“借水還魂”,奈何經過時間洗禮的油炸品已不是最初那回事,不要說食油翻熱後那種特有的怪味,口感也怪怪的,至於那可口的丸子,蒸熱後,變得像吃棉花糖一樣,不好吃了。我完全被這些食物打敗!
最安全的家也不能給你滿意,想在外面尋找慰藉,那是大錯特錯了。過年那些講求意頭的食品幾乎無一合我胃口,甚麼“發財好市”(髮菜蠔鼓)、甚麼“大吉大利”(豬舌),聽到都打冷顫,還有粗放形的燒肉、白切雞和蒸魚等,總之大魚大肉,無一愛吃,除非一班人一起,我將吃當作一場團聚或社交活動,否則寧可吃麥當勞算了。中國傳統節日的吃,除了粽子外,真沒可使我期待的。
我原就不喜歡大魚大肉,一碗湯麵,一個碟頭飯,就足以心滿意足我的食欲,只是在新春期間,想平凡而不得,皆因服務業也得放假,不少食肆門外貼上“初十啟市”的招紙,仁慈的也許初七就啟市,於事無補。去全年無休的賭場食肆吧,收費本來就貴,還得與來自大江南北的同胞逼來逼去,何苦呢!好吧,千辛萬苦在街頭找到一兩家開門做生意的,不要說其門若市,良心老闆更借“三工”之故,額外加收相當於食品價格三成或以上的費用,未吃先被宰,那心情自然不太好,新年流流,也就無謂計較了。只是有一年,大概已到正月十四十五的樣子,中午到南灣一家小店吃飯,一碗麵幾乎是原價的三倍,老闆收起錢來臉不紅耳不赤,所以說發財不是沒原因的。
我說寧可吃M記,也不是沒試過,只是不知怎麼,總覺得在新春佳節獨自一人吃M記是墮落的表現,我這麼說也許會得罪人,可我的感覺確是如此。猶記有一年年初三,家裡沒準備晚飯,下班後不知吃甚麼好,便跑到M記叫了個套餐,獨自一人佔據一張桌子,憂鬱而孤獨地吃起薯條來,卻又不幸被一位舊同事見到了,他在同情的眼光中摻雜一絲譏諷,使我對着那豬柳蛋再吃不下嚥,像是吃愛犬的肉似的。故此,新年我都避免去M記,若萬不得已,也只會打包離開,急急如律令。
說是這麼說,兒時可不是那麼容易就吃得到M記的,與朋友拿着利市錢跑到M記自選一個套餐是多麼美妙而充滿榮寵的事情,那些食品的味道至今都還記得,儘管二十多年來M記的餐單和配方都沒怎麼改變,感覺就是不一樣,就像同樣的三千元,對六千元月薪和六萬元月薪的人來說分別很大。
搬到位於路環的新居,因離父母家較遠,估計春節的頭幾日不會回去蹭飯吃了,想到當我吃到母親的油炸品時,已經是翻製的東西了,不禁有種淡淡的哀愁。
(二零一四年一月二十九日《澳門日報‧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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