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快樂
早前《澳門筆匯》徵稿,主題為“那一年,我十八歲”,本打算參與,已想好結構,以描寫不同場景(如工人球場和水坑尾麥當勞等)的方式建構十八歲生活,可惜力有不逮,也沒法擠出可供醞釀沉澱的時間,眼白白被機會溜走。唯有留待將來再寫,順便規避按要求露出十八歲“肉照”的風險。
懷舊抒情是我的拿手好戲。其實抒情散文幾乎都是懷舊之作,只是“舊”有遠近之分,當然也不排除可對未來抒情。以前討厭別人懷舊,而自己卻常傷春悲秋,但近年社會發展急遽,社會風物轉易,以致我對別人懷舊都抱有尊敬之情了。近日,看到友人李爾的臉書帖文,說他在YouTube聽到懷舊歌雜錦,涵蓋歌手竟然包括陳奕迅和容祖兒等。他“心中一驚,百感交集”,我也感同身受,而在臉書群組“老餅話當年”,也有人分享閃卡作為老餅的標誌了,看來,懷舊的邊界已越來越模糊。
年前旅遊印度德里,覺得在那裡時間的邊界是模糊的,遠古的嶄新的同時顯現眼前,而又十分和諧,那種新舊並存除了景物還包括生活方式,在北京或東京等有歷史底蘊的地方都感受不到。一些現代或後現代文學流派的作品中,也有以混亂的時序來敘事,建立心理時間,打破新舊的對立。如果用科幻的角度來演繹的話,過去並沒真的過去,只是存在於平行時空,過去一小時、一天、一個月都存在於你觸不及的世界,卻又能透過量子糾纏來影響你。
不知別人情況如何,在我身上,卻是如此,心裡頭舊事活躍,不時會被舊有場面干擾當下體驗。在水塘跑步,聞到發臭的膠味,就能憶起兒時的海皮。以前也想過這種念舊的狀態實在要不得,身邊人也曾不滿,但畢竟已如此活過來了,也就處之泰然吧,任由這種狀態繼續在體內作祟,如同漫畫角色“猛毒”(Venon)一樣,與我這個宿主融為一體。
懷舊可以是眾人的事,也十分個人,甚至有階級分野,所謂的“集體回憶”有時如你的砒霜,我的蜜糖。我認為,值得個人娓娓道來的回憶都必然經過了腦部美化,其存在是為了補充現實生活中的種種缺陷。回憶,是生活的避風港。
早前陰雨連天,再次翻閱拿到手的新書《她說,陰天快樂》。這本書由賀綾聲撰文,潘慧君插畫,獻詞是“謹以此書獻給澳門的八○後”,不知何故,我看成了“謹以此書獻給澳門的八十年代”。八○後的賀綾聲成長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書中不少懷念那年頭的作品,那時有簡單的快樂。如〈送一條非洲鰂給爸爸〉,緬懷童年有含蓄的深情;如〈另類改變命運〉,回憶中學時輪候看漫畫的趣事,勾起讀者共鳴,結尾處的幽默出其不意。具青春意象的地標如國華戲院等也多番出現書中,《她說,陰天快樂》似乎纏繞着陰雨連綿的抑鬱,而這種抑鬱與賀綾聲的生命是共融的、邊界也是模糊的。我們能從書中找到共同的時代印記,也發現專屬作者們的回憶。八○後,就這樣走過來。
書中“點題”文章〈陰天快樂〉(也是陳奕迅的歌名),不知是虛構還是作者友人故事,描述曖昧男女之間的情愫,令我想起周杰倫的《晴天》。《晴天》說的其實是陰天,“但偏偏,雨漸漸,大到我看你不見”,晴天只是希冀,而〈陰天快樂〉與全書大多文章一樣,名副其實都有陰天意象。陰天也許更能令人憶舊,各人有各自懷舊方式,而賀的懷舊卻比較灑脫,在陰天意象中,折射的都是晴天。讀者以自己的回憶去閱讀別人回憶時,自有不同的化學作用。
澳門的陰雨天氣在某些年分是頻繁的。我忽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一個雨夜下的最後擁抱,那個與我一起避過很多次雨的女孩現已身為人母了,有些回憶,不屬眾人,不屬個人,而是兩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