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語愁難聽

太皮

    阿婆有個心願，是想再騎一次馬。那天她對我和Nic說起多年前到廣東中山玩，騎過一次，一邊生動地做動作一邊講述當時情景，眉開眼笑。我對已經白髮蒼蒼的她說，你連巴士也坐不了，還妄想外遊呢？

    阿婆不以為然，見我們有反應，打蛇隨棍上，講起一個故事來：抗戰期間，有一回，一隊日軍帶馬匹進入他們在梅縣的鄉下，那時她只有幾歲，不知天高地厚，覺得新奇，趁日軍休息不備，偷偷解下馬索，不知怎麼騎上了馬，在山頭跑了一圈。日軍發現後追回馬匹，趕她下來，卻笑笑口摸她的頭，稱讚她勇敢，沒對她怎麼樣……

    那些軍人也許是國民革命軍吧，反正言語不通，年幼的她搞錯也是可能的，日軍該沒那麼仁慈，他們也可能未曾深入山區呢。其實，她老人家的記憶有點誇張混亂，常掛嘴邊說澳門總督曾經在二區警察局接見她，以前在馬場的木屋也是澳督特許興建的。不忍掃她興，我們搭訕着繼續聽她講古仔。她說的客家話，有些我也不懂，辛苦Nic還要一直給反應。

    去年初開始，阿婆糖尿腳發作，哪裡都去不了。一家人好不容易哄她上救護車入醫院，住了半個月左右，她難忍醫院氣氛，又責罵護士，還經常喊痛，一定要我們買某種藥膏給她搽，不願做手術，執意回家去。

    還在醫院時，她的精神仍不錯。想到她已沒機會回到三百多公里外的故鄉，我便特意在網上找了些客家話短片，用手機播給她看，希望她能尋得一絲安慰。我不知她是否眷戀故鄉，畢竟那裡的回憶只有貧困、落後和愁苦，但母語永遠是珍貴的。聽到一些客家語歌謠，她好像憶起甚麼，再次探望她時，已可以吟唱一首童謠了。只是她唱歌的樣子太肉麻我受不了，也沒用心細聽，只記得那是一首描寫花朵和青春的歌曲——她也曾經是個少女啊！

    如今，阿婆脫離了肉身的羈絆，與阿公團聚了，相信他們會一起回到梅縣去，找到當年她剛嫁過去時一度迷路的圍龍屋，再從甚麼地方偷一匹馬來，馳騁於山林。

  （去年的文章，今日是阿婆一周年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