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在寺院碰到朋友的妻子，正想說好一陣子沒見到他不知道最近好嗎？卻愕然聽到我的朋友已在星期三火化﹗

從兩個月前開始﹐先是有發現惡性腫瘤已兩年的友人先生因癌細胞蔓延而去世﹔另一位朋友的母親突然毫無預警地腦血管爆裂而往生﹔再來是台灣三十多年的鄰居﹐平日身體看來硬朗﹐某一天早晨教完泳課竟忽而昏迷﹐在送醫途中便不治﹔這期間媽媽來電話告訴我﹕久臥病榻中風的二姑丈因器官衰竭﹐走了

從小到大﹐死亡的氣息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濃烈的包圍著我！

應朋友妻子的請託，和先生去幫忙清理朋友生前居住的公寓。

一進到這間位於 Downtown 某大廈第十八樓的小套房﹐浸染在棉被裡的汗味依然飄蕩在顯得凌亂的房間中。小小的流理臺水槽還堆著待洗的杯盤﹐錄影機裡還放著看到一半的電影﹐廁所的洗臉盆上還有著刮鬍子時掉落的鬍渣﹐旁邊的洗衣籃放著待洗的髒衣物﹐由於這濃濃的生活氣味﹐讓我覺得朋友只是接到家裡打來的緊急電話，匆匆地回家鄉一趟罷了！

朋友因某些緣故在今年四月時搬離和妻子同住的房子，獨自一人住到這間市區的公寓。雖然小套房的東西看起來不多﹐包括妻子的兩位泰國朋友﹐一位美國友人及我和我先生總共六個人﹐必須在這個午後收拾所有的東西﹐把公寓打掃乾淨，退租。

先生和美國友人收拾比較重的書本及文件資料。拿著箱子我先裝DVD和錄影帶，瞄了影帶名稱，「唔！原來他喜歡的是這種類型的電影啊！」「喔，還有三集的哈利波特呢！倒蠻符合他的個性的噢！」我像是到朋友家裡作客，瀏覽他的書櫥藏書的感覺。

收完影碟，我和其中一個泰國友人拿著大型塑膠袋收朋友的衣服。碰觸這些衣服時，突然感到我好像沒有得到允許，闖進別人的衣櫥的感覺。我們把衣服一大落一大落地丟進大垃圾袋中，毫無感情似地。衣服的主人不會這樣對待它們吧？有的還吊著乾洗店的掛牌呢，可見是有細心呵護。但主人離開了，這些所有物竟然忽地變的沒有生命感，是因為「擁有者」和「所有物」的 connection 消失了，頓時讓它們在這個時刻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嗎？看著素色襯衫、卡通花領帶、棒球帽、牛仔風皮帶被黑色大塑膠袋冷血地吃進去，泰國友人感慨地說「我們光著身子來到這個世界，但死的時候卻留下這麼一大堆的東西！」

收拾到沙發床時，揀起散落在床邊及滾到床底下的好多隻髒襪子，甚至還有開封到一半的乾淨襪子。床邊丟著髒內衣褲，枕頭上還有幾點乾涸的血渍，床邊的小几上散著吃了一些的藍色藥丸，地上也有。我納悶朋友之前是過著怎麼樣的生活？「他生前狀況是不是很不好？」我問那位泰國友人。「是因為癌症惡化了嗎？」朋友長期被腿痛所苦，在兩年前查出是骨癌，痛苦的化療過程，探望時看到他瘦了20磅的蒼白身軀，絕望的眼神，我本以為他會熬不過。但一年後，他好多了，體重也回來了，精神不錯。我想他也這麼認為吧！因為房間裡還放有一套高爾夫球具，是不是想說身體狀況不錯時可以出去打打球呢？

泰國友人告訴我朋友是在妻子去加州辦事期間過世。因為門口一直放著叫的外賣沒有動，鄰居覺得有異樣報警，他被發現時臥在沙發床上已經死亡兩天了。妻子後來告訴我法醫解剖的死因是癲癇發作。不過她說他之前摔斷手，狀況確實不太好，一直得吃止痛藥才能入睡，情緒也不太穩定。

把他的髒襪子、內衣褲、髒被單、毛毯丟進垃圾袋中，朋友是不是從沒想到會這樣離開這個世界啊！而我，這樣一個普通的朋友現在在這兒收拾著他的髒衣物，忽然我感到很不忍心！

命運之繩總是以我們無法想像的巧妙連結彼此。

朋友和他的妻子都是我們的友人。其實認識他的妻子在先，遠在我們剛來
Denver 唸書的時候。她來自泰國。而朋友是美國人，年輕時是在紐約表演的芭蕾舞者﹐由於腳受傷了只好黯然離開表演舞台﹐重新另一門專業﹐於是他到
Denver 攻讀都市規劃。兩人在建築學院相識相戀而結婚。離開學校後﹐我們與泰國同學偶爾在 Downtown 街上相遇﹐相互交換一下建築事務所的情報。

數年後﹐在一座寺院裡我們又相遇了。星期天見面時會聊聊天，朋友是個很幽默風趣的人，帶著一點藝術家的理想性格，很認真地在追求生命的意義。我們和他是見了面愉快聊天的朋友，偶爾妻子會請我們幫一些忙。就是這樣的朋友。

沒想到命運之繩再度地連結我們竟是如此的場景，來不及問候朋友。最後，我們夫婦倆能為他做的就是幫忙傷心的妻子收拾他的東西。

三個多小時後，公寓的東西都清光，廚房浴室亮潔如新，地毯也吸的乾乾淨淨，空間裡飄著清潔劑的味道，隨著所有物的消失，前一個主人的氣息完全被消滅殆盡，似乎已經準備好要迎接下一個新房客。

一切妥當，當公寓門喀啦一聲被鎖上的剎那，我感到朋友和我們「生的連結」也隨之斷裂……

我理不出清楚的情緒，一直一直感到心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