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1~2
如茵的青青綠草矇矓薄霧間垂柳迎風搖曳,靜謐天地中潺潺流水是唯一的音樂,成群小狐們軟嫩的憨鳴聲不斷在身邊打轉磨蹭,如古畫、如仙境般地,與紅塵俗世完全斷絕的雲屏山。
忽然ㄧ陣驟雨聲,亂了靈的神思也亂了山林的幽靜,睜開眼眸,秀麗玉容上翦水雙瞳閃著銀藍光輝,暗示著非人的身分。
子時了吧!站起身,任烏綢青絲放肆地輕泄隨風晃蕩,抬頭看向谷外逐漸轉弱的雨勢,層層薄霧透著陰冷的濕意。
這是入世後第幾個寒暑了?靈自己也記不得,大概快滿百年了吧?看著花開花謝、花謝花開‥‥‥
「嗤~」粉唇揚起微微癡笑,自己怎會突然開始計較歲月!百年、千年又如何?對自己又有何差別?
她是千歲天狐,擁有的道行何止數年!只要破六欲、絕七情完成入世修練的條件後便繼任潾湟之位。
坎之力的潾湟‥‥
* * * * * * * * * * * *
靈困惑的看著腳邊的人類童娃,約略七、八歲連腰邊都不及,男娃茫然的臉龐雙手卻緊抓住自己的裙襬,黑白分明的大眼呆愣的直看著靈?
現在是怎麼回事?!
天未明,忽然風中傳來血的訊息,靈厭惡血的腥味趁著旭日未昇隱身於護身光影,離開這待了近多年的山谷尋找下個棲身之所,經過人類的村落遠遠便見一個童娃在那徘徊,靈並不在意毫不閃避的行過男娃身旁,忽然!一陣不在預期中的拉力將自己扯出護身光影?!
怎麼回事?
猛一回頭,只見剛那男娃雙手抓著自己的裙襬一臉的無辜與訝異!蛾眉微皺低頭扯扯衣裳,小小的手不見放鬆的跡象,冷聲說道:「放開。」
男娃怔了下,用力搖搖頭清亮的大眼透著堅決。
他不過只是看到一團好漂亮的光影閃過,好奇的隨手撲抓罷了。怎知光影竟然"呼~"一聲消失了,而且還憑空蹦出個仙女!?一個很美的仙女!
羊脂玉般精雕的面容、嫩白的柔荑、粉瓣雙唇微啟,逸出柔和的嗓音
「放開。」…好像沒有仙女會這樣說的厚?
應該放手吧!可是放手後自己該怎麼辦?他還能去哪‥‥‥
用力搖頭,管她是仙、是精了,總之現在也只有賴定她了!
2
靈從不認為自己會與人類扯上關係,即使順利成為繼任者後的首要條件是入人世,她也只是避居山林,遠遠看著茫茫紅塵的人事更迭。
但是,狐算不如天算‥‥‥誰能想到,避麻煩唯恐不及的靈狐現在身邊會拖個小奶娃?!
看向眼前這曲著雙膝窩在火堆前的小娃,問他家人及爹娘呢?
爹做晚橫死賊人刀下,親娘在他自幼就病逝了。
那還有親戚朋友吧,叔叔、姑姑、阿姨、伯伯、舅舅勒?
那般認錢不認人的分家產都來不及了,不會有人收他的。
一路上比手畫腳、說唱俱佳的,加上兩窪稚幼無辜的眼瞳,若誰能狠心撥開他微顫求救的雙手,那良心定是被狗娘啃了!!
「哎~」嘆口氣,人呀,怎會這般麻煩呢?
站起身,拍拍臀上的草屑「你待在這,我去去就回來。」
男娃抬起頭,眼神仍怯怯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這你幫我拿著吧,別弄髒了。」扯下身上鵝黃雲肩,遞到男娃手上,娉婷身軀轉身進入密林內。
靈朝山澗小溪緩步走去,粼粼波光湲湲的清溪間,回過頭確定四周沒人後,才停下腳步。
闔眼、凝神,一陣陣隱約的五彩光暈自周身溢出!只見五彩薄光們不斷地交織迴繞,直到盡散後,原先的娉婷身影已取代成銀芒矯健的狐形。
睜開雙瞳,卸去人形偽裝的眼藍輝更盛,昂首望向遠方,大步躍過山澗小溪。
『何為六欲、何為七情?』在雲屏山時,年歲尚稚嫩的她問。
『喜、怒、哀、懼、愛、惡、欲,表現於外的情緒即是七情,眼、耳、鼻、舌、身、意,肉身所感受的慾知即是六欲。』像是讚許她的好學,男人沐如和暖春風的臉龐笑著。
『必須懂得不被這些感情、慾念駕馭,但也並非將一切忘心絕情的凌駕,而是透徹地明白其根本的中庸之道。』
『那為什麼一定要入人世修練,待在雲屏山內不就好了?』在這靜謐祥和,安逸自在的雲屏山內,她可是一點都不想離開勒。
『呵~』 輕笑著,明顯寵溺地伸手揉亂她一頭的狐毛。
『沒有走過,是沒資格說看破的。』
沒有走過,就沒有資格說看破‥‥‥‥‥
但是,即使看了數年的生老病死輪替,看了數遍的財權名利爭奪,她還是不懂呀?
人是世上最複雜的動物,過多的感情注定了顛沛掙扎的一生,也為生存找盡了藉口。那小娃也是一樣的,就算年齡尚幼也改變不了身為人的事實。
那麼,該如何呢?‥‥‥
狐形的靈嘴叼著布包,越過樹叢猛力躍上枝幹!耀著銀芒的狐身居高臨下地看向不遠處,那屈膝坐在火堆邊,小小的人類的童娃。
留他亦或丟下他?
不過約略才七、八歲連腰邊都不及的,那樣子的小娃‥‥‥‥‥
祖祜守在火堆前,掌心握著薄如無物的輕紗雲肩,四下靜寂的像是只餘眼前那堆火的燃材聲了。
火焰,鼓動著,底下赤紅的像是血的紅艷。
血,順著雪白劍身滴下,閃著寒芒的劍光‥‥‥
『祜兒~』還記得曾經熟悉的滄桑喚聲。
『祜兒,離開吧‥‥』熟悉的喚聲、熟悉的笑容,卻全在一夜間從此不存在了。
『離開這裡,忘記今晚的一切。』雪白的劍身揮過,輕易的抖落上頭的血珠。
那是原先屬於最熟識的‥‥
忽然!身後傳來踩過枯葉的腳步聲,回過頭,在看清身影後臉上原先緊繃的線條放鬆下來。
「餓了嗎?」靈俯身放下布包。
「我採了些果子,先吃一些吧。」
點頭,伸手選顆還算澄黃的果子,咬下一口,小臉上兩綹細眉瞬間擰緊!
「好像是酸了點。」靈看了一眼淡淡的說。
「‥‥‥‥。」
「你叫什麼名子?」
囫圇嚥下口中果肉答:「祖祜。」
「祖父?」秀麗面容上細眉不自覺地微攏,明顯的嫌惡這名子。
「祖祜。」重新又說了一遍,並拿起一旁的枯枝在火堆灰邊寫下〝祜〞字。
「祖祜‥‥‥」她細聲念出灰燼上的名子。
字不醜,可以看出小娃是個習過字的人,雖然遠避人世但靈知道,在人類塵世裡尋常人家要識字實屬困難,而能夠專心習字的想必多為大戶子弟,再加上小娃有說過自家親爹是橫死賊人刀下的,所以‥‥。
嘖!~這下撿到的鐵定是麻煩了。
低首揉揉臂膀,掩飾開始想反悔的翻白眼舉動。
「換個名子吧,這個字我不喜歡。」接過枯枝,在灰的一旁寫下〝雲〞。
「雲?祖雲嗎?」抬頭,直視靈透著銀藍光輝的眼瞳。
「是我故鄉的名子,雲屏山的雲。」
「我懂一些藥理,暫時,你就先在我身邊學著,等過段日子‥‥‥」話還來不及說完,一具小小的軟綿的身體撲進懷裡!
「謝謝!」即使是簡單的兩字,但映上說話的主人兒臉蛋上燦目的笑容,其效果簡直閃瞎狐眼呀~
她差點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說了什麼天大的誓言?
好不容易支開祖雲,讓他熄滅火堆後準備上路,靈緩步走到山坡邊向下望去。現下得想想最急切的住宿問題了,之前單身一人還無所謂,只要是安全的山窟就行了,現在多個孩子,至少得在傍晚前找到人類能棲身的地方才行了。
會留下這孩子,實話說吧,有一半是為了自己。
從繼任潾湟的修行開始已經不知過多少年了?修練卻始終沒有太大進展。
堯甡曾說過:『透徹地明白其根本的中庸之道。』
現下帶個人類的小娃在身邊,是否就能藉著這孩子明白什麼是情?什麼是欲嗎?
遠方浮雲流動,放眼風輕雲淨,到底…怎樣的境界才能算透徹?
『碰~』一道隱隱的聲響。
咦?
回過頭看向祖雲,後者正忙著集中砂土好拿來滅火用。
方才…似乎聽見什麼?是多心了嗎?
* * * * * * * * * * * *
伸手推開木門,在沉緩的咿呀聲之後。碰一聲!是木門不在預期中腐朽崩毀地巨響。
「‥‥‥‥‥」祖雲不自主地向後退一步,小人的躲在靈後方。
茅椽蓬牖的殘陋程度,這種房子真的能住人嗎?
「嗯…還不錯。」靈探頭瞧瞧屋內狀況,拍拍牆壁,確定屋子本身垮不了後下了結論,大步跨入。
「師父~」敢情師父神經是太粗了嗎?
「這裡大概是從前的獵夫留下的吧,雖然破舊了點,但房屋主要的架構倒是還蠻堅固的。」
嗯…屋內的氣也很乾淨,就是灰塵厚了點。
拎起倒在一邊的木桶,遞到祖雲面前說:「前面不遠有道山溪,趁太陽還沒下山,你去盛些水把屋子整理一下吧。」
點點頭,順從的接過桶子:「是,師父。」他快步離開。
日落西山,緩緩細流的波光映照出日落前的倒數,也映照出日落前急欲展現的絢爛,生命也是一樣,不同的是唯有活著才有創造機會的可能。
祖雲走近溪邊,將木桶傾斜的放入溪中,盛滿溪水。
跟著她,可以說是無從選擇下的決定,當然,這對於急於逃脫的他無非是個救命的浮木。雖然一時還無法分辨出這單名叫靈的女子其身分,但相信暫時還不會有問題才對。
雖然…她的一舉一動頗令人難以捉摸。
在剛開始時,的確可以很清楚從靈的眼中看出名為〝麻煩〞的意思,但下一瞬她卻又面無表情的丟下果子,命令他改名,讓自己跟在她身邊。
但是他沒有完全將過去拋忘掉的意思。
而是,只有活下去才有機會。
提著盛滿水的木桶走回小屋,雖然桶子沒有大到妨礙的地步,但對於祖雲的年紀來說還是難以行走。
直接跨過倒在一邊的木門,抬頭喊道:「師父,水提來‥‥」話還沒說完人已經怔住了!
只見眼前屋內,原先不是斜就是倒的家具,現下全都擺的好好的!桌是桌、椅是椅規矩的站在適當位置上,連牆上、樑上的灰塵蛛絲都沒了!
才在短短的汲水來回間耶!?
夕陽還從斜窗邊灑進著絲絲餘暉勒!整間屋子不要說明亮舒適了,如果沒有倒在一邊的木門為證,簡直活像剛蓋好的!!
「你回來啦。」靈走出內室,踏入前廳。
「師…師父?」
「後面房裡有些薄被,但布料都爛了還是別用吧。」無視祖雲對眼前的疑問,語氣淡然的說:「今晚早點休息,等明天一早就下山到鎮上採買些用品吧。」兀自伸手接過木桶轉身又走回房內。
祖雲呆怔在原地,直到靈的身影走入內室消失才回過神來,望望四周,手抵著額頭晃晃腦袋。
古有明訓『隨遇而安』,相信暫時不會有問題的。
不會有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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