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18 12:10:57古大俠

割離

 

 

章夢凡自T大中文系畢業後,便來到這所陽性充斥的學校當助教,剛報到不久就被一些幾乎有點神經質的文學狂熱的學生所包圍,文藝社輔導老師的身份乃有如枷鎖,緊緊的銬住她,就像幾天前由無邪的少女一變為姿韻十足的少婦,得與失同時到來流走,,那時心就被一種難言的抗駁束縛,動彈都覺得有萬千眼睛盯著。但畢竟一切她還是很樂意的。在那些人當中,有個恍惚的影子,她看見一個柔弱的男孩,是籌劃人?是典型的文學國度的子民,夢凡倒覺得他該是順乎大自然的孕育而生的。文若若。

 

文若若從專三起便將自己的精神完全寄託在文學天地,尤其參加復興文藝營歸來後,心靈的突破更加狂熾的奔騰,文藝社在他的積極籌劃下成立,章夢凡是在他的相談下,瞭悟到她的那份靈黠,熱心的學養,促使他萌生心儀,深深的種下情愫,一種錯亂的迷意。

 

若若是自卑的,他常無由感嘆家的式微,在同學群中他的個性是孤僻的,時常的自我隔離,一旦有人試圖走進他的生活圈里,他就敏感的警戒。在同學的眼光中,無疑地成為一個悲觀的怪人;但他卻一點也不在乎的繼續走向自己顛簸的旅程。

 

 

夢凡自從成為文藝社的輔導老師後就一直的忙碌在授課與座談會,一些的細節上,她深深地覺察到若若那股默默的幹勁似乎是在捕捉一種發洩后的滿足,她想更深入的瞭解他,若若卻總是似存在似不存在的閃忽。

 

成立文藝社後的若若總儘量壓抑自己的情感,不使之崩潰,所以除了公事上的請教外,他避免著和夢凡碰見相處後的論及私事,他知道,若不如此,有天自己會克制不住情感的,那時,該又會是更深的傷戮了。

 

 

陽光閃耀在每一個人的世界。

該負荷的總須負荷,為了出社刋,限於經費的問題,只得由寫一手好字的若若包辦刻鋼版,間接地促成他和夢凡之間距離的縮短。

輓歌自此隱約的響起。

 

 

好喜歡海。

看過太陽自海平面消失嗎?

現在去看海,好嗎?

知道海吞噬太陽需要幾秒嗎?

 

 

八斗子的海灘,一幅暮春的哀淒。

夢凡和若若靜靜地面對,大海濤聲不絶,海捲起貝殼,捲走貝殼,一波更迭一波,希望到來,希望又流失………。

落日,含有更多靜默。誰也不企圖先打破僵持的無語,幾次若若想開口。卻總又在那眸光中嘆息。

 

夢凡的情感是矛盾的,婚後日子的墜落,心靈不自覺的孤立,當初只因為結婚是女人必經的過程,加上那股他是無可挑剔男人的迷惑,乃造成今日內心的支離破碎,重拾似乎也只能建立於無形,畢竟踏進社會的大熔爐裡,是必須很在意他人的眼光了,倘若不依循社會道統準則,重拾性靈的交合於有形,他人會指責是惡罪,雖然自己並不會覺得,且視為一種必然。

 

而今,面對的是一個如許有內涵且沉寂的男孩,一個看起來小小的男人,夢凡想到若能像嬰兒緊緊地擁在懷里,以母親的愛撫給予他慰藉,想到若能無息的親吻著他,想到他若能進入至身體深處,那該是一種多宏偉構面,多麼至高的享受啊!

 

一隻寄生蟹正好鑽出小沙洞,夢凡以敏捷的動作捉住,玩弄於手掌,再看看若若,遞給他。妳難道不怕?他說。

怕啥?且撇開道德問題吧!該來的總是會來,更何況心靈的純潔,性靈的交合是超越道德的。她說。

可是,我怕………。他說。

 

 

結婚的那天,他說:我怕還是會失去妳。

夢凡想笑他好傻好痴。親友嘻鬧之後!他緊緊地握住她纖細的手!

在她赤裸時,他卻呆呆的瞪著,似在欣賞一件傑出的藝術品,夢凡好羞又好惱的以毯子遮掩。

他笨重的身體成為無可或免的負荷,而一隻手順勢的撫摸,夢凡的心已飛飃,當他觸擊到………時,夢凡好希望他能儘快的在自己體內深處盡情的遨遊,可是………。

如墜入深淵的絶望。他說:我怕。

 

 

浪再捲起,黃昏已成絶響,遠處漁船桅杆粼粼點點,好美的景象,生命的絲絲片片琳琅的舞動,一閃一閃的亮熄,月光引為明證。

我嘗想:人所失去的該用什麼方才能尋回。她說。

看見嗎?貝殼在海浪的衝擊雕琢,他不怨恨海將他放置於孤寂的深層,卻只祈求有天孕育成形,海浪能將他帶回沙灘,陪伴著他所喜歡的人。他說。

難道一切只能讓她在心底發酵。她說。

流露於無羈的相携,在世俗的眼光裡,將會失去更多。他說。

 

 

若若獨步在風裡,她從雲來。

若若的纖弱,若若的悲鳴。她不由得疼溺著,他因時間軌跡的差距,使她毫無忌憚,聆聽若若的心語。

若若的情感卻在機場的夜色里決堤,她不想戮傷他,只盼有天他能真正的長大,能够獨立,卻未曾料到若若日漸的痴,那時她不知該如何收拾。

當她察覺若若的那份愛越來越執著的堅定,一切已明朗在世俗的眼光里,她受到舊家庭禮教束縛的壓力,毅然的遠離了他,未留一絲可尋的行跡。

這份「不成熟的愛」將消失於無形之時,怎能──

我怕。他說。隱約間她如淚水的眸子,頑俏的容顏展現。

 

 

永恒………。她喃喃的低語。

夜已無語的昇起;也已記不得多少個黃昏相携的到這海灘相對聆聽風濤聲息了。

 

他輕擁夢凡,信念在唇與唇的貼印下消失,海深遠的飃忽,寂寂的浮掠,情款款的流淌。

想過未來?他問。

未來,她湧起無限的哀思。

隨手抓起一把細沙,卻又流失於指隙之間;以直線的畫弧,好優美的裙裾擺動在無語細沙的風里。若若輕輕地捧起夢凡微仰的臉龐。潸潸的淚水如珍般的閃耀;落地,在細沙混合的推砌下。情感乃成無可搖撼之堡壘。形式上色澤的眼光遂是多餘。

 

 

夜越來越長。浪潮無盡的伸延。風哆哆的銘刻,沙灘的烙印即將成絶響。若若離校的日子一天天的迫近,而后就須上船實習。若若的心情有一種解脫下的罪惡感。一種臨別依依的新生感,交雜的矛盾,破壞前些日子有詩有夢的生活秩序。夢凡眼見一年鳯凰花又開,驪歌將初唱,若若就要遠離於實質。家,已不再具有任何意義,多少日子,她都為下課後的不歸找藉口。就連他進入已身體內深處這檔事,她也深覺是種醜陋的病態,如今能够依持她的,只是那海那風那情的若若而已,她怎不哀戚若若上船實習後日子的未知?

而遠方漁船的桅燈竟已熄滅,穹蒼一片漆黑,萬籟雖已俱寂,卻不再是靜謐的悠遊,而是淒清后的猙獰。

 

十一

 

霓虹燈輝燦的招手,人群不停息的穿梭,車輛如水無止的流奔,構成一幅多彩的景象,其間的迷失自必產生,若若方覺這個刺眼的空間已無自己立足容身之寸土了,一陣冰冷自腳底昇起恐懼,他便急急的牽起夢凡的手逃離,來到表象的風雨之中,走向畢業舞會的揮別。

華爾滋圓舞曲的抒情節奏道出多少歡欣,多少辛酸,若若擁著夢凡婆娑起舞,旋律顯明的震動,他就更緊更緊,緊的貼吻著她,世界漸漸的遠了。

 

道不完的珍重,握別已是嗚咽,離開會場,自小巷信步的走到狂歡后的城市,子夢的慄冽增添幾分斑斑的寒意。夢凡的深深悲愴附合著,若若遂好沉甸的想給予她自己的生命。

夜却已無語,而風有情。

浪濤聲聲,一波跌落;若若以憐惜的眼光看著那楚楚的夢凡,以慰藉的手法,撫摸那維納斯的傑作,當夢凡感覺有一陣癲瘓後的快感時,思緒飛飃的好遠好遠,優美神話中的仙境,她更滿足若若在自己體內肆意的遨遊,若若已和自己溶為一體。另一波久久漲起,若若感到膽怯,不知自己做了什麼勾當。

夢凡更加楚楚的擁抱。

 

十二

 

風撩起出航的汽油聲,若若含有太多解不開的結遠揚,他臆測歸航後,一切都將會淡忘。夢凡却仍在企盼他的歸航。

別忘了我在等著你的歸來。她殷殷的叮嚀。

………。他不由得的點點頭,心卻想:歸來又能如何?我必須突破這個繭。

船在海的漂流下成一斑點;失去蹤跡為記憶。

 

十三

 

海依舊是浪濤澎湃,風仍是踉蹌吟哦,情却盪旋在無語。

 

十四

 

夢凡盼著,若若以水手的狂態在枯燥的有限空間找尋解脫,船在長久的開航後歸來,東二碼頭琳琅地刺激却也蓬勃。

若若走在街道。何必敍情,那繭已在時間下突破,夢凡何方?據說:已獲得更真摯的希望。

 

十五

 

水手乃如囚犯,陽光只在心里。

若若仰首遠方漁船點點燈光,浪濤,海風強烈的震撼,一波跌落,一波漲起;驀然勾起畢業舞會結束的那晚………

 

 

                        ──一九七七年八月二十六日 台灣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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