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聯合文學獎新詩首獎《出遊－－悼P》 作者獨家回應及創作花絮
出遊－－悼P
by阿眠
解開項圈 與乳名
趁夜
我們祕密出遊
留戀哪面牆 哪截門角
重遊那條將竄出驚喜的孔隙
你的小蹄輕躍
串連虛線
同時記憶和遺落
街頭有雨
懷中的燭火昏弱
咳咳喘喘
像住了長年的病人
想預示誰
關於肥沃的意義
在廣袤的土壤下
無論有無火把
誰都捉不到誰了
黑夜蔓延
你環伺的目光 轉成了斑鳩色
眼池空曠 我折返思索：
花，不及你來得少女
而你 你不想像
你與隱匿孿生
也許你並未沉落
也許 你將遷徙
即使藏匿的姿態
像張王牌 那樣出色
卻又隱默
評審決審過程與意見：
李敏勇：這一首較單薄，實在太單純了。有點像在追悼一隻狗，關注的對象很小，意義的質量無法與其他作品相比。
羅智成：這次很多作品的語法都很複雜，這首詩敢用較短的句子來處理事情，很清新；節奏感和詩的感覺濃郁。
陳黎：這首詩是我的第一名，它保留了詩的優點、詩的歧異性和詩的美德。只要能合乎多樣歧異性中的一種，詩就可以滿足人們的期待或困惑。這首詩裡的P是狗？是貓？還是人？一開始「解開項圈與乳名」好像從一個美麗的女性脖子上解開項鍊；至於乳名要如何解開？則是一種親密的想像。「你的小蹄輕躍」多麼性感。如果 P是一隻狗，「花，不及你來得少女」對狗來說，真是最好的讚美！
羅智成：我覺得是貓，「你與隱匿孿生」，隱匿是貓的特徵。
陳黎：整體而言，這首詩有清楚的題旨，就是對憂傷的提升，對生命裡小小的悲苦或大大的難過，透過回憶去轉化提升，簡潔俐落。
李敏勇：衡量作品時，要看意義的質量。這首詩裡的狗是死了或走失都無所謂，但第一段說「我們祕密出遊」，為什麼要祕密？是被人監禁嗎？這祕密是多餘的。「留戀哪面牆哪截門角」就是講狗會在轉角逗留……
（會場一時熱鬧起來，李敏勇認為P是狗，羅智成覺得是貓，陳黎說是人，也有工作人員懷疑可能是外星生物。）
創作過程：
其實我是阿眠的閃光，所以這裡寫一下這首詩的創作過程和阿眠本人的一些意見。
長期以來，我都會幫阿眠校稿、看稿，也以一個讀者的身份給他一些意見，因此阿眠大部分的作品的完成，我或多或少都有經歷目睹過。
而在看了阿眠那麼多作品，我可以說，這首詩不是他最好的作品，甚至我可以這樣透露，這首詩實際上是投稿前一兩天才開始寫的。說老實話，就我個人而言，和他其他最好的作品相比，我一開始其實並沒有很喜歡這首詩，也沒料想到這首詩會得獎。或許，文學獎也需要一點運氣吧。
不過，雖然這個作品不是阿眠最好的作品，但他得獎的原因也並非無跡可尋。阿眠個性很單純，他當初想寫這首詩，也是單純希望透過這首詩的完成，能撫平他心中的傷痛。這樣簡單的動機目的，加上一定水準的書寫技巧，使得這首詩主題似乎顯得很小、很平凡，但情感真摯，風格清新，沒有一般參賽作品那樣宏大的企圖與複雜的形式。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這首詩反而獲得陳黎和羅智成的注目；但也或許因為這樣，所以像李敏勇這類型的詩人會不喜歡。我想這些癥結點在評審的決審過程中都能看出一些端倪。
小P的真實身份和詩裡的故事
至於詩中的小P，他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呢？
他不是人，不是貓，當然也不是外星生物（長江七號看太多了嗎XD）。
正解是：小P是一隻黑色的台灣土狗，是個少女，雖然他很老了。
在今年年初，農曆除夕的時候，阿眠牽著小P出去散步，小P流連在火車平交道，像個天真的少女。然後火車來了，被柵欄攔住的阿眠，努力的喊著小P的名，小P卻似乎沒聽到似的。
火車過後，阿眠怎麼也找不著小P。隔天，大年初一的早上，小P的屍體被發現在鐵軌旁。
這是這首詩背後的故事。
因為這樣，阿眠傷心了很久，他也希望透過這首詩，把小P好的那一面寫出來讓大家知道，也透過這首詩安慰自己。
關於「秘密」：阿眠的回應
至於李敏勇質疑第一段為何要用「秘密」一詞，其實我當初在校稿的時候其實就有疑惑了，不過阿眠最終仍是保留這個詞。前些日子我再問了一次，阿眠說主要是因為這是他和小P獨一無二的出遊，想表達出2個靈魂親密相處，不受外人干擾的氛圍。
好了，這首詩的故事大致是這個樣子。
然後關於陳黎和羅智成兩位前輩的讚賞，諸如「詩的感覺很濃郁」、「詩的歧異性和詩的美德」等，這些讚美我都替阿眠感謝。實際上，阿眠寫詩的經歷並不長，但是從他開始寫詩的時候，我就不時從他的詩作中看見很好的質地，就如同兩位前輩所說的那些優點。
我想這是他的天份，雖然這一兩年來他詩的寫作量並不多，一些寫詩的感覺有點跑掉，作品的品質也不是那麼穩定，但我覺得他的潛力是無窮的。希望這次得獎能給他點信心，也希望大家能給予他多多的鼓勵。
我對李敏勇質疑的回應：從「概念式的關懷」回到生命本身的體貼
最後，我個人想回應李敏勇的質疑。我覺得，雖然這首詩的關懷面是很私我的，但是一隻狗的生命也是生命。當我們關懷國家、民族時，我們最根本的關懷其實不也是這個國家民族的每個生命嗎？
波蘭導演奇士勞斯基他年少時所拍的片也是政治、民族的，但他最成熟的作品，卻將焦點拉回在人們的生活上。奇士勞斯基甚至將關懷的重點，放在一個人日常生活中某個浮光掠影的片刻。這不是奇士勞斯基的墮落，反而是他對人生關懷最細緻的表現。
這裡當然並非是將阿眠和奇士勞斯基相提並論。但是以我和阿眠的相處，阿眠的確是關懷人生、關懷群體的。或許他的創作技巧還有成長的空間，但若要說這首詩關懷的對象很小、意義的質量單薄，這是我絕對無法苟同的。
小P的照片
親愛的小P，你未來一定要幸福快樂唷！
註：
★仔細一看，李敏勇也沒談到「關懷」啊~ 囧
他只談了「單薄」、「意義的質量」。這我都是認同的。
簡言之，我認為：
「私我」：這是一般的，也是必然的。
「私我+」：這是好的。
而有些作品乍看是「私我」，其實在漫漫歷史無數讀者的閱讀後，終究發現它是「私我+」，所以才成了好的作品。
我沒有誤會什麼，因為你的論點對我來說，前提就不成立了，後面就錯的一塌糊塗。
但我想我也不必再談了，論點一再重複、換句話說。我想這樣的討論已經沒品質也失去意義了。
就當作彼此的信仰不同吧。 2009-08-12 22:34:19
這一點我們的想法其實是一至的。我認同李敏勇所謂的「單薄」，卻不認同他所謂「關懷不夠」。
我會更準確的說，是「關注」，不是「關懷」。
文學是最純綷個人的東西，沒有義務去關懷任何事情。不關懷，也無涉作品的深厚。
但「注意到的」東西少、層面淺，這作品就會單薄。
所以我只談關注，只談企圖、談深度厚度，卻一次也不曾談到關懷。
另外很囧但還是不得不再解釋一次的誤會是：
★我一直指述的兩者是：「只有私我」與「有私我，但又再加上些別的。」
共有的是，「私我」。
這是文學的必然，沒有好壞可言，也不可能剔除它。
所以我認為一般的作品是：「只有私我，就沒別的了」。
而偉大的作品是：「有私我，但卻還有些別的。」
所以我才說，「只有私我」是不耐久讀的。
而你認為那些耐讀的私我作品，我認為你誤會那些作品了，那些作品之所以可以耐讀，除了私我之外，一定還有別的東西。
~~~~~~~~~~~~~
給阿眠：想探求生命與死亡之間的新視點，這是一個看似簡單、實則難如登天的沉重挑戰。坦白說，我個人認為這首詩在此命題上的努力，並沒有完成什麼新的突破，但能在這老命題裡企圖創造一個新的陳述，這念頭已經不俗。加油囉。
很有水準的討論，純粹想對Morpheus說句謝謝，你讓我也釐清了自己的觀點。寫得很好，深表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