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二三事
一. 北京一夜
我去北京了,是的。
這次參加澳門筆會舉辦的訪京團總共十多人,但只有十位是同一班機前往的。大家到了下榻的飯店雖然都很累,卻也很有點不願意讓北京的一夜就這樣無聲睡去似的意思。於是相約十分鐘後出發,找地方吃夜宵去。
更深半夜,飯店接待員介紹我們去“鬼街”,一聽這個名字,大家的興致便來了。到了“鬼街”,燈火通明,滿街懸掛着橙色燈籠,街道很長,食店林立。可喜的是,每家店的桌子都擺到人行道上,因為像這樣的秋夜,能坐在街邊吃喝的情景,在澳門幾乎已絕跡。不過當我們準備要選哪家的時候,發覺沿街的店舖招牌,大部分也以麻辣小龍蝦、羊蝎子、爆肚、重慶烤魚等作招徠。成行成市的食街,菜式種類卻不多,反而讓我們很快便選定了最多客人的一家。
吃喝從來都是快樂的事,只要心理輔導做得好,不去想自己的肚子越來越圓,或者乾淨不乾淨的問題。大口大口的吃、一杯一杯的乾、有的沒的閒扯瞎掰,直到大家都犯睏了,才心滿意足的“打道回府”,舒暢得沒話說。回頭一望,訝然發現,“鬼街”其實是“簋街”!
相信同行的人,也跟我一樣,乍聽之下,誤將簋街作鬼街。因為簋街的簋,與咱廣東人的九大簋的簋一樣,又是一條食街,所以街名的由來,讓我很好奇。一直記掛着要向老北京打聽,然而,問過編輯,問過出版社副社長,問過敎授,問過開車師傅,也不得要領。懷着這個疑問回到澳門,在網上搜索答案,原來我們的誤會也不全然是誤會。
簋街名字的起源有幾個版本,其中之一是相傳面向東直門的簋街,在清朝時是把死人運往城外安葬的通道,除了棺材店,就只有開飯店的生意紅火。詭異的是飯店白天門可羅雀,晩上卻門庭若市,那時候它眞的叫作鬼街。後來人們覺得鬼字不雅,店家又不欲易名壞了風水,最終由區委工作人員找到這個意謂食物容器的同音古字,“鬼街”得以易名“簋街”。
這個可說是神來之筆,竟得一字音義皆合適。與我想像它與九大簋有些關聯也不差,讓我樂了半天,彷彿廣東與北京就因了這個字珠聯璧合了似的!
二. 鼓巷餘韻
記憶是靠不住的,它在歲月裡沉澱、昇華。然後某天你企圖搜索它的時候,就像網絡搜尋引擎的運作模式,輸入幾個關鍵字,答案便出來了。可那些相關的內容,凌亂、紛雜、甚而殘缺。在我猜想“簋街”的簋與九大簋可能相關的時候,只記得從前飯桌上吃的九大簋,是把剩菜煮成一鍋,而忘了眞正的九大簋是九個精美菜色的盛宴。窮孩子嘛,只記得窮酸事。
這次去北京,原不是只管去玩的,所以我們只好在晩飯後出去感受一下北京的風情,幾個人跑到南鑼鼓巷(又名南鑼古巷)。北京其中一條最古老的胡同,全長八百米,如今是一條商業街。筆直的巷子與八條胡同相交,被各式各樣的商店、酒吧和地攤簇擁着,它的喧嘩與兩旁相交的民居胡同的寂靜反差很大,彷彿打着鑼鼓的賣藝人一邊玩雜耍一邊惦記着家裡孩子。
古巷裡有新潮的服飾,也有書香;有刻意經營的藝術人店面,也有就地擺賣生活用品的老人。古巷裡裝的是大千世界。從前不知是誰的家園的一座瓦頂平房,檐下有彩繪,古樸厚實的木門外一對石獅子,守着的是星巴克咖啡連鎖店。地攤上賣的一件T恤,印着“靠譜”兩個大字,搶眼得敎人覺得古巷旺盛的現代感很不靠譜!
在一家打着酒吧招牌,氣氛卻像咖啡店的酒吧天台上,我們終於坐下,幽暗的燈光和朦朧的月色,看不清每個人的臉。中秋前夕,風有點涼,呷着檸檬茶,赫然發現對面屋後是中央戲劇學院。
聽說古巷已有七百年歷史,但不知現存的房子始建於何時。又聞明末吳三桂與其愛妾陳圓圓也曾居此處,生出無限想像。陳圓圓被李自成手下擄走,他氣憤之下引清兵入關,亡了明朝。這樣一個亡國將軍,爭的是權位還是愛情,非常耐人尋味。
黑夜阻擋了視野,我們唯一看到有證可依的古物,是一塊民國初年的水準點石碑,裝在玻璃箱裡供人參觀。據旁邊的方碑說明,石碑在二○○六年發現,約在一九一四至一六年豎立,標頂高程値海拔四十九米,是當時北京內城的最高點。
晩風中各人都有了倦意,遂吿別古巷,把繁華與寂靜都抛諸腦後。
三. 天意莫違
北京的空氣質量很差,污染嚴重,還有沙塵暴;乾燥不是普通的乾燥,是會讓皮膚如北大荒旱地般龜裂的!
以上種種,這次旅程都沒遇上。出門最要緊是了解當地天氣,看了幾個網站的天氣預報,不單有雨,晝夜氣溫相差十度。於是帶了兩件毛線衣,一厚一薄,外加風衣一件,以為準備得很妥當。想不到,雨沒下,氣溫徘徊在可穿短袖衫的度數,即使投宿山林裡,依然覺得很熱。
除了天氣,聽說北京的水也不能喝了,那麼喝啥呢?
開車師傅跟我說,未退休前他是公務員,整天在外跑,夏天悶熱,每天收工後都去買一桶可樂,一邊騎自行車一邊用吸管喝,騎到家門前,剛好喝光一桶。他說的一桶可樂,容量大約有二點五公升,登時敎我聽呆了,忍不住咯咯笑。可是,飯店裡還有專門提供飮用水的水龍頭啊?我禁不住反問。師傅微笑不語,轉頭望向遠方,把目光收回的時候,饒有興致的出題考我這個外鄕人。你知道水龍頭北京話怎麼說嗎?
噢,難倒我了!
北京人管水龍頭叫“轉脖兒”或“彎脖兒”。
一開始我聽不懂,師傅解釋是脖子的脖。從前北京人喝水,就着水龍頭轉過或彎一彎脖子喝自來水就行了,所以得名。原來如此,果然是個很生動的名字。
雖說北京的水質差,但幾天以來,天天用自來水燒開泡茶喝,倒也沒人鬧肚子。說到肚子,我竟然在北京吃到今年第一頓大閘蟹,連吃四隻,十分滿足。同行的小妮子S,與我在吃的方面可算是競爭對手,吃蟹如是,吃魚也專挑魚鰭部分。民以食為天,北京七天,每一頓都吃得很撑,後來我們要玩轉盤子,食物轉到誰的方向,誰就要把它“幹掉”。最誇張的一頓,是帶我們四處嘗鮮的丁敎授極力推薦的北方餃子。十二個人,點了七盤共二百一十個餃子,外加幾盤新鮮野菜,還有燉肉。七種餡料的餃子確實好吃,以我很能吃的食量也着實撑不下去了,盤子轉到我處不肯下箸,被評不夠灑脫。
六天行程將要結束,慶幸北京天氣恰如人意,想不到,卻被澳門天氣攔下。颱風天兔讓航班停飛,白白給我們多送一天逛書店喝咖啡的行程。天意,莫違!
(原載澳門日報) 2013.10. 12, 19,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