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的，明月依循那道神秘的弧線緩緩升空。

　　三層樓高的柏樹呈長方陣列冷峻交錯，陸總部躲在暗綠的密林裡。二樓樓梯口右轉從門縫裡滲出熒亮的房間，有一個女子的聲音，沿著夜的紋路，幽幽地蜿蜒輕唱。小潘潘按著節拍，規律地踢著桌底下的紙箱，哼啊哈的追逐她的音軌，彷彿嗅到女王柔軟的髮香，興奮地化身為一只兔子，在女王統轄的領地裡快樂地蹦蹦跳跳。藍仙子、黃蘑菇、綠蜥蝪、紫藤蔓、白楊樹、紅地毯……此刻的時間未曾靜止，根本走失。

　　纖細的綺貞唱起歌來，像舉起征旗的貞德，多能鼓舞人心！只要歌聲走過，沿途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全都啵的一聲幻滅，剩下俯身才能望見的一只只兔子，專一地跟著她跳動。三十多歲的她，身體裡住著二十歲的靈魂，可以恣意詮釋少女的浪漫，也能召喚四十歲的情懷。埋藏在歌聲裡的娟秀臉蛋，既存在浪盪的嫵媚，同時揉雜脫俗的清新。兔子們全被唬得一楞一楞的，起身如半蹲之姿，盡皆豎長了耳朵，讓歌聲陳釀直往心坎裡灌。那一晚，綺貞的歌聲穿透了小潘潘，飄越半公尺的走道。我發現自己的耳朵也往天空的方向緩緩滋長，而門牙偷偷地肥露。

　　倘使不用白毛小畜牲作比喻，也能說，綺貞的歌聲似水。一杯放在澄靜玻璃杯內的水，瓶身透著微綠，在仲夏午后適合有點口渴的人慵懶輕啜；像湖面上映著黃昏暖陽潑灑的粼粼波光，撫慰寂寞的旅人，在眼底綻滿光輝；像在下了雨的清晨，滋柔了萬物漸趨枯朽皮囊，露珠喚醒了綠地，重新漆抹了天藍；像以吞噬萬物為目的的狂暴海潮，只為弄潮客帶來地獄和天堂。她以各種水的形式存在，隨處勾引一個人無端的忠誠。跌落到她的聲音，就像墜入還未世故老去的愛情，有如七彩棉花糖裹身，有化不開的永恒微甜。即使她哪一天年華凋腐，但是這種已經存在過的風華，卻足以讓傾頹美形，讓毀敗聖潔。

　　舞台上，在闃黑的靜默中，聚光燈陡然照亮竚立在麥克風面前的陳綺貞。她先是抿著酒窩微笑，一陣沈默之後，開口唱起歌來。在美聲底下，一群再平常不過的白兔，連同揹著翅膀的、長了角的兔子，一排排在台下輪流沈醉。


（圖片翻拍自陳綺貞「華麗的冒險」專輯內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