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27 08:52:16dusty

囚徒手記2

30 July

鐵線蕨又復生了,一度以為已經萎頓的如今卻又萌生著綠芽,陽台上的鐵線蕨和那盆掛著的嬰兒的眼淚在七月的豔陽下閃耀著,青蔥的綠意在陽光裡瀏亮著。原來,不過是因為欠缺陽光和風的撫摩罷了,變形蟲以前養在英倫的那盆鐵線蕨是向著陽光的,他想起來了。他的房間有著偌大的落地窗,只要晴朗的午后,陽光會將整個房間燃起,甚至因為燃燒的太熾烈,他得將白色的蕾絲窗簾放下,那盆鐵線蕨許是因為飽啜著陽光的擁吻,美麗的身形刻劃著斗室的歡愉氣氛,當時的變形蟲許也是歡愉的。

之於鐵線蕨,他有著莫名的感情,那個三月他趁著十天的空閒到冰島去,十天後,回到115 Oueen’s Road時他的鐵線蕨卻早已萎謝了,只剩鐵鏽般的葉子擱在盆子的邊緣,莖也是鐵絲般的撐著的,他不相信他的鐵線蕨竟然就這麼的棄他而去,不死心的,他將整盆的鐵線蕨浸在水裡,抱著一絲的期望,他每日的看著那盆鐵線蕨,希冀著它有復活的一日,半個月後它竟又吐出新芽,於是每次當變形蟲要遠行時他總是將鐵線蕨擺在廚房的桌上,請他的樓友們代為照顧,最長的一次是希臘和埃及,他在希臘和埃及待了一個半月,一個半月裡他的樓友悉心的照顧他的鐵線蕨。許久之後,那盆鐵線蕨終於又茂密起來了。離去英倫前他將鐵線蕨託付給了Lisa,原以為她會好好照顧它的,沒想到她竟然任由它在幽暗的浴室裡孤獨的被肥皂和著水嘲弄著。

Lisa將他託付給她的仙人掌給了一個義大利人,一個素昧平生的義大利學生,把那盆長春藤擺在樓梯的轉角,一個陽光照不到的死角。他是完全不能理解那樣的女人的,一旦女人將別人對她的苦心善意視為理所當然,那麼那個女人的靈魂便已經晦暗了一半,Lisa說不定是個好女人,只不過從不肯試著理解別人罷了,好像有著姣好面容的女子都缺乏一顆與臉匹配的心靈,好像美麗女子所說的話都不能輕易的被相信。


01 August

隔壁的情侶又吵起來了,這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慣性,變形蟲習慣的將隨身聽裡Mahler的音樂扭大直到再聽不見他們之間怨懟的彼此叫囂,也聽不見女主角摔東西的鏗鏘,他是甘心沉溺在Mahler的黯淡音樂裡的。

他回家數日,陶醉在暗房裡的愉悅裡,那些過去的記憶慢慢的在藥水裡浮現,黑白分明的臉孔彷彿是昨日才見的,Jane說他的作品裡有種令人身歷其境的感動,Jane的說法的確是中肯的,他的確有種審視別人的能力,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那似乎是變形蟲的另一種印記,也許是最重要的印記,如若缺乏那種透視的能力是不配當變形蟲的,不過他早已記不清何時擁有那樣的能力的,好像是在悠邈的從前,在仰望銀河的剎那,瞥見越過藍天的白鴿,從母親炯亮的眼神裡讀出其中的暗語?總之,他的那種能力是極其自然的,像是空氣和水一樣自然的被生成著。那些年當他在異國的角落,在廣場邊,大教堂前,在人行道上,偶爾的靈光乍現,他就能準確的捕捉到童稚的笑顏,或者擁吻的戀人,還是陽光下沉在夢裡的老先生,廣場上的鴿子振翅而去,他走在斜陽的夕照裡,揹著腳架的身軀曳長了他的孑影。

流浪是他驕傲的自我放逐。

05 August

等待付梓的日子裡。等待成了漫長無涯的假想,假設市場反應是x軸,他的收入是y軸,那麼他的成就就是z軸了,太漫長了,他不敢多想的。公視寄來了email說是他們傾向僱用經驗豐富的人,他們低估了他的熱情,也漠視了他的天才,他不想辯解什麼的,似乎普羅的人們傾向不信賴真心誠實的人,不是很多人都編造自己的年史麼?他知道身旁的一些人就是這樣的,他是變形蟲,變形蟲是難以瞭解人類的邏輯的,而且他也不信人類的邏輯的,那些問卷調查和心理測驗對他而言只是修辭學上的詭辯,他是從不相信那些數字和理論的,因為他知道人類的大腦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時段會得到完全不同的結果。變形蟲是單純的,不過單純的人卻是容易受傷的。

他想起那個晚上他不經意的說出愛她的原委,她看著他點頭說著她也愛他,那許是她尷尬的本能反應,只是,變形蟲卻天真的以為那是真的。那次他傷的很重,甚至喪失了飛行的能力,她的謊言典去了他的薄翼,叫他鎮日只能倚靠生疏的雙腳在坎坷的地面上拖行,拖行在東京千葉縣的寂寥夜裡。


11 August

以前部隊裡的排長打了電話過來,排長當時也是變形蟲的,只是他們的品種不太相似,即使如此,在變形蟲行將絕跡的世界,兩隻變形蟲相遇的機率也是罕見的。排長原就是個國小老師,過去聊天時曾說起他在九份當實習老師的故事,他說上課時窗外的風就隨著流雲捲了進來,九份的山上經常是雲霧繚繞的,排長如是說著;變形蟲曾去過九份三次,第一次最美,傾頹的九份映在夕照的淡彩裡,微燄潮沒了荒天,叫孤寂的九份在美光豔首裡熟眠,遠處點亮的漁火在莽綠的海裡粧綴著,心濤也隨著海潮輕輕的吐復,九份原來也是淒美的。排長已經結婚,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保有變形蟲的能力?

網路上傳來了英語教師的職缺訊息,他索性加入了候選名單,如今他也不那麼在乎了,以前一心一意的想當導演的,當了許久的執行製片後才知道原來那個圈子也是狹小的,市場萎縮的厲害,加上本地商人的短視,他知道是很難有什麼突破的,囫圇的找了一陣子工作,卻什麼也沒著落的,靠著預支版稅的方式過活著,日子原本也是愜意的,只是五月時Michi從北海道而來,所剩不多的版稅又消磨了許多。日子愈來愈吃緊,變形蟲開始懷疑能否度過這個夏天。

15 August

又是午后的傾盆雷雨,亞熱帶的憂鬱一經盛放便萎謝成雜沓的雨花,他在斗室裡埋頭寫作著,鄰房的女孩倒是很安靜的,也不再歇斯底里的吼叫,弔詭的是這樣的氣氛卻有些哀戚,一種無由的傷悲盤踞著整層的公寓,像是已經被詛咒的死城由幽魂守衛著。


17 August

到誠品閒晃成了他主要的休閒,夏日裡的誠品聽說到夜裡的十二點才會關門,他倒是不曾在那麼晚的時段裡逗留的,他習慣在半夜裡工作的,這個習慣從很早就開始了,即使在服役時也不例外,夜闌人靜的部隊裡只剩上下哨的衛兵拖著沉重的步伐,他記得從前在據點的時光,夏夜裡的月亮腴滿的照著海面,整個海是金色的浮耀著,從哨所裡望去的一百八十度都是金色的,他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見過那樣的風景,海潮規律的拍打著防波堤,夜裡的官兵是倚著深沉的海濤眠熟的;冬夜的大霧瀰漫裡,從排部到哨所的距離是伸手不見五指的,裹著短大衣都依舊覺得寒冷,偶爾在晴朗的日子裡會看見潛艇浮在不遠的海上,望遠鏡裡都還能看見立在潛艇上的官兵,那是在據點的日子,是變形蟲在部隊裡最快樂的時光。

英倫的夜色比這裡蕭條多了,除了pub、night club還有電影院外就沒別的去處了,鄉間唯一的去處大概就是pub了,英倫鄉間的pub是很迷人的,pub都有自己的招牌,店內通常都是古色古香的。倫敦倒還好,夜的倫敦還是非常熱鬧的,成群結隊的遊客流連在大街小巷裡,變形蟲偶爾會去倫敦的,他有朋友在那兒,是讀設計的。

誠品的味道很國際化,難怪經常可以見到外國人,夏夜裡猶是二十五度的鬱悶,塵土和著猖狂的噪音在城市裡流著,城市好像也是濕黏的。


21 August

他又開始在網路上尋找工作了。黃昏的夕照藤蘿般的爬上了斑駁的牆,牆上的陰影織就了一片市謠的合抱,許久都未曾站在陽台上了,雨後的微風祭進他袒露的胸膛,即使在炙熱的夏季裡都稍嫌寒涼,從前寄出的履歷表都已經石沈大海,杳無音訊的等待裡他已經不抱希望的,“懷抱一些希望對你是好的,可是頹廢的你卻又是最特別的”變形蟲的高中同學阿妹曾這樣的告訴他。阿妹許是對的,很少人能這樣的參透他,說不定阿妹也是變形蟲的,說不定她是隱性的,隱性的變形蟲是最難被發現的,他們棲在人群裡,外表和人類是完全一樣的,只有在確定對方也是變形蟲時他們才會表明自己的身份。




25 August

醒來時約莫已經是下午的五點半了,這幾天都是這樣的,半夜裡徹夜的寫著,伴隨著Heifetz的小提琴或者Rachmaninov的鋼琴協奏曲,靈感如曇花一現,搜索枯腸時的難耐折磨著變形蟲的心靈,咳出的鮮血偶爾幻化成美麗的玫瑰花瓣,墬跌在美麗的渦漩裡,凝靜的倒影、螺細的波紋,叫自己的靈魂在夜的深沉裡安眠。恍惚的,像是大麻般的香味繚繞,日與夜之間的河流混濁不清了,夜裡沒有蟋蟀的沉吟,破曉時也沒有雄雞的清啼,日子就在CD唱盤中跳脫,心情竟在迷瞬之間滑落。

醒來後,按例的站在陽台上看著樓下的人們如蟻群般的移動,那隻貓照例的躺在機車上曬太陽,接小男孩放學的母親依然數落著小男孩的不是,7-11之前的三叉路口還是人聲鼎沸的,一切如同地球自轉般的正常運作著。陽台之後他如昔的穿過那條黃昏裡的街肆,看夕陽如金箔似的自帆布棚子的細縫間灑落,肉販攤上的那股味道依舊令他作嘔,花店擺在外頭的仙人掌依舊翠綠,針葉上的水滴依舊飽滿,四斤一百的愛文芒果還散著幽香,偶爾還能看見那個販賣野菜的老伯倚著推車和街坊閒聊,一切如舊的。街肆之後他到附近的自助餐享用晚餐,老闆娘對他只挑素食還是不免好奇的,他幾乎是吃素的,那是他自英國以來的習慣,說不上來的,他只是覺得沒有理由吃葷的。

出版公司那兒還沒有消息,已經等待那麼久了,變形蟲愈來愈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了。


29 August

Justine捎來了問候,她依舊忙著釜山的影展,已經很久沒與她在網路上遇見了,多半是因為她太忙,她老以為變形蟲過的很好,的確有一陣子變形蟲過的很好,只是他的好運似乎快用光了。

Justine偶爾抱怨起漢城的超時工作,她不喜歡那個工作的,她說她想離開韓國,離開那個籠罩著壓力的國度。


30 August

說說你對人生的看法吧!那位單身的荷蘭銀行副總經理問他,“人是一種奔向死亡的存在”,變形蟲脫口而出,“你年紀輕輕又未曾經歷死別,如何如此論斷人生?”,單身的副總經理帶著稍醉的口吻問他,她的神情和動作有些遲緩起來,許是酒精在血液裡漫遊著,她的眼裡佈著些許的血絲,看著變形蟲的眼神裡有種莫名的堅定。那位高中教師也附和著副總經理的說法,“那太學術了一些”,高中教師說著;“我的確是不瞭解死亡的,也無法想見死亡的”,變形蟲緩緩地說著,“只是心思敏銳的人,時時打開瞳孔看人間,那樣就會看見深沉的幽嘆,就會看見生命的堂奧,就會歷練周遭氛圍裡的吉光片羽”,變形蟲不急不徐的說著,“我在北海道旅行時,在日本極北城市稚內的youth hostel裡,那晚我是唯一的訪客,外面是零下二十多度的冷冽,我和youth hostel裡的老闆一道圍著火爐聊著,老闆告訴我他的妻子已經在十年前去世了,十年前?那不是你的兒子未滿週歲時?二十九歲?那不就是我的年紀?怎麼我的年紀原來可以離死神這樣的接近?老闆微微的笑著,笑容裡有一種沉潛的悲傷,一種已經化作微笑的憂悒底蘊,那晚我察覺到原來生命的消逝可以只是一瞬的,有著愁思滿懷的落寞,那之後我就是載著愁緒思索著人生的,你們之前討論著那位得了白血病的朋友時,我直覺的想到在稚內的那一晚,想起了那晚的大雪紛飛”,變形蟲說著,連他自己都不能自拔的,以為鬱熱的晚上竟是隆冬裡的白色北海道。



3 September

必須忍受超現實的負荷,現實的人類都是超現實的,超現實應該就是人類的一個重要印記吧!他們慣於在自己的額頭上印上合格的字號,就像古時的罪犯被烙上犯罪的標誌一般,若是缺乏那樣被公認的字號,他們會不自覺的感到暈眩,嚴重的話會引起整個族群的燥動,在日常生活裡他們慣常以編號相稱,就像電影裡描述的入伍新兵一般的;變形蟲是不太懂超現實的,他的生命型態原本就是極原始的,只是,原始的生命型態在人類的現實裡卻是被嫌惡的,他們嫌他的不夠進化,嫌他簡單的邏輯,也嫌他在食物鍊上低落的地位,變形蟲既不是掠奪者,也不是被掠奪者,甚至,他在鍊上的地位是無足輕重的,是可有可無的,是拿著觀察員的身份躲在角落裡記著筆記的,而那麼樣的筆記在人類的現實裡是不被公證的,也不被需要的,甚至被認為是頹廢的,不合乎社會公益的。


11 September

Vincent鼓勵他成為一隻優秀的變形蟲,Vincent是國際環保組織在本地的代表,說不定他也體認到保護變形蟲的迫切性,也認識到變形蟲的族群正瀕臨滅絕中,他說既然是變形蟲,就得成為最優秀的變形蟲,他們在午后的師大路聊著,窗外又下起了驟雨,鄰座的苗條女子正看著一份英文報紙,猜想她應該是附近的學生,剛送來的海鮮焗飯正蒸騰著,Vincent聊著他在英倫的見聞,他抱怨起劍橋的拘謹,他們討論起大英博物館還有倫敦的自然歷史博物館,討論起BBC的野生動物雜誌,Vincent說起可能會到智利去開會的行程,智利?那也是變形蟲一直想去的地方,他的朋友實千代到過六十一國總是說智利是她的最愛。

火地島,Vincent說起了火地島,那個距離南極不遠的小島,就在智利的最南方;變形蟲到過冰島,那時他就在北極圈的邊緣,仰望著北冰島的玄藍天際,晚上眼見北極光在天際玄妙的飄盪著。好像在冰島什麼都變得玄妙起來,好像人也是被罩在神靈裡的。


20 September

攪拌著杯裡的紅茶在凌晨的四點裡,只剩CD唱盤裡的音樂伴著窗外冷氣機的噪音。他是從不加糖的,於是紅茶裡有種澀澀的回味,他喜歡一再的將茶沖淡,一晚總得喝上好幾杯的,燠熱的夜裡享受著那種澀澀的味道,提著神的寫著他的筆記,只是,當紅茶提神的在瞳孔裡發酵時,思路卻會逐漸閉塞起來,好似腦細胞也被沖淡了,胃酸漸漸的在胃裡澎湃起來,常常,半夜裡的變形蟲奔波於斗室和7-11之間。

鄰房的女孩已經回來了,她回家休息了好一陣子,病情似乎已經穩定了,也聽不見以往的吼叫,那個女孩其實是友善的,只是暫時性的缺乏安全感。安全感?好似食物一般的被女人需求著,變形蟲兀自的想著,可能,他從沒給過女人安全感吧!所以才演化他桀驁不馴的模樣,變形蟲偶爾也是落寞的,只是,他尋不到另一隻變形蟲,好像站在懸崖上看著一朵玫瑰花的墬落,等著最後一片花瓣的粉碎,唏噓的,他卻看著那樣的過程好幾遍了,懸崖也愈來愈高,好像是印證著那詩人的絮語。

天上的星星為什麼像地上的人們那樣的擁擠,地上的人們為什麼像天上的星星那般的疏離。


30 September

從來沒有意識到割腕的嚴重性,原以為那是紅色泉湧的無聲抗議罷了,或許血泊裡也有潺潺的聲音的,應該是心扉的鬱悶吶喊吧!那女孩竟然割腕了,竟然就這麼的決絕,不顧一切的,她想傳達什麼訊息?變形蟲是無法理解的,那樣深沉的謂嘆,不是輕易可以理解的,變形蟲只是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