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23 14:27:49小蝦米

旅程



這回,是下雨的日子。沒有太多的猶豫,就如同夜裡吸著夜光竄爬過窗檻上的藤生植物,渴望囚泳於疏離與親密之間,遊蕩。於是,我提著行李步出一方細雨泠泠。這回,我決定只給你寫札記。

攀爬上托不住煙嵐的山,映入眼簾的是那深深淺淺、淡淡墨墨的綠峭挨著光切的角度或圓或方或尖或鈍,更多的是潑灑而下的不均的勻彩,將整幅整幅的山水弄沈弄濘。就像我暈眩的車程。沒有了對話,獨白能進行到何種程度,這次旅行過後我也許能明白。

從山林中的午寐醒來,薄薄的涼氣,漫天漫地的席捲著我的夢還有窗邊鑲嵌著一方山,一時間竟有一種臨晚鏡傷流景的漠漠。安安靜靜步出夢境,要不是小徑與小徑之間的層層山茶,我會以為我來到德奧鄉間,錯落於矮小矮小山頭的是一幢幢歐式建築,彷彿在那些栽植著小白花的木窗中,或者更高一點的閣樓的小窗裡,會有一束等待王子攀爬的長髮。而我已墮下我的長髮,只為汲取你的一瞥,你駐足了嗎?

從薄暮步入黑夜,山間是一片零零不斷的雨。在薰衣草森林用了鄉間的香草餐點,我窩到了壁爐前取暖、望著閃閃的燭火,我想,這裡的日子很適合等待。歸程煙霧漫住了種種的童話,盛載在你的背上。


之二

清晨,循著山路是一籠清冽的寒氣。走在先民的清境,恍恍望著獨身之羊朝我奔來,背著溶溶的小徑與一隴隴的山頭。在頂顛的相遇,洗鍊過了一夜好雨,我回回身隨牠步入族類。四周是小孩兒的喧鬧與羊兒的靜默,我遠遠蹲身親親愛愛的望著那些溫馴的互動,笑了。

接下來的旅程,必須越過嚴峻的中央山脈。天候糟得讓人誤以為窗外是只剩漫天的寒霜,而現在也不過是八月底。車子幾度停下來等候會車,我伸手捉住一抹嚴寒,吃得滿身哆嗦。風一股一股襲來,漫天漫山劈飛。我趕緊搖上窗,山已是一片荒寂。一綹綹的石林、縱飛的泉瀑、險險的峭嵦、拙重的大石框在一層層啪啦拍啦閃過的彎道。顛簸山路上追逐著一輛輛的旅人,約莫是誰也不想任誰丟棄於這漠漠山野,在一筒筒的隧道、一盞盞燕子的巢穴,我熱切張望並聆聽,那「我們掉進了鼠路,那裡,死人遺失了它的骸骨」的吟唱。

越過了崇山峻嶺,東海岸竟是一片寧靜,溫馴馴的浪花,有秩的層層翻舞,天乖悄悄的藍著,頗有大後方安頓的味道。因此,也尋了一間大後方茶館味道的牧場小店,安頓餓了一天的胃。窩身我的號碼的小桌,推開臨海的窗,空氣中是海洋、木頭、牧場與百合的歧異奇異舞蹈,微微吹拂就像深夜的爵士,燻得人醉燈黃。

之三

今天發痴似的挑戰了兩次海岸山脈。從縱谷中安置的東華大學翻山要去石梯漁港。於是一路旋轉到太平洋畔,在直奔石梯的途中,遇見了「月洞」。那是一片森森厓壁,就在公路旁,必須拾階而上,在一朵小亭中靜待船隻的接泊。多美麗的擺渡,在月亮的盈虧之中起落。俯身穿過雙面巨石,四周一片漆暗,惶惶上船,盈盈淺淺一灣水潭赫然在山厓之中,我們撐渡深入,是滴滴泉水化身的石筍、鐘乳、滿空竄飛的蝙蝠以及關於另一洞穴的狹縫、通道,必須潛身入水的。低身面水,那是一群不幸的女人淨身儀式過後的水,隨著潮汐將不幸上傳至天,轉為盈虧變化中的淚水。穩住身子,也穩住這種對於不幸的嘲弄的驚恐。請你,請你,給我穩穩的幸福,好嗎?

接著因為瞧不起石梯、烏石鼻、而一路溜到成功,飽餐一頓,卻面臨了不知何處落腳的窘境。而後心一橫硬是再一次翻越海岸。直奔瑞穗溫泉。天是灰濛濛的,在半露天的浴池中,我渴望星星與細雪,還有你。

之四

旅行的第四天,勾過了固執往返於單一線道的鴕鳥,慢慢踱過我的鏡頭,進入又消失;以及越過中央山脈便會與我的家鄉勾連一線的北回地標,23.5度的神秘關連,牽繫又斷絕。之後,到了六十石山,那是一片一旦開花就喪失了食用價值的金針花山。一梯梯澄灩灩的燦爛,蔓延天際。透過他人的鏡頭,穿越傳話的文本,對於那些美麗的腐朽,我一直無法接受,不忍低身摸聞,多荒謬、多矛盾的堅持,因此,你必然不知,在遠遠的地方,我曾想念你想得無聲掉淚,卻無力前進一步,捉住你的手。

下午,尋到落腳處,便往南島文化節趕。對於海洋思維,我既敬又畏,膽小如此,竟在面對一株獨木所刻琢出的大船前,不敢寫下任何誓言。因為,你是星不是錨,我只能望你前進,卻不著陸地,面對無際的海洋,我沒有勇氣。

不如化作活水湖畔一抹舞影,折折疊疊關於一塊布的象徵。更甚,驕傲如公主,在你的若即若離中,輕盈而舞,省卻猜疑、省卻親密、省卻誓言、省卻相愛:而我注定了,不是公主,也寫不出更細密的隱喻,因此,我直拗,到現在。

最後一晚了,是一幢希臘搬來的小屋,我獨自在陽台寫著給你的札記。荒謬的想起大荒東經裡東海之外無底的大壑谷。我曾說過我一路隨你到此,厓邊荒涼得連眼前的燭火都溫暖不了我的希望,我知道唯有返身喧嘩寄居人世或是縱身一躍在傳說的遺忘中,才有救贖的可能。我躑躅,因為,我懦弱。你懂的。旅程結束了。

2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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