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春の三部曲】

2006／1／31　pm 3:40　【春の終曲】


以早春的午後來說，今天的陽光像是飽滿的金黃稻穗從天際灑落般眩目，流動的惠風則清爽地伴在人羣左右，是個極適合約會的好日子，從街上挽著手的情侶數量便可窺知；儘管彼此不是情侶，逛街的男男女女們臉上，也全浮現行樂須及春的絢爛笑容。她懷著以南北物價差距的尋寶心理走在我身旁，而我以一貫的拍攝紀錄片心態陪她信步逛著，藉由審視精細的活動紀錄，來達到剖析女孩心理之目的。「不買嗎?」她試穿高跟鞋款式後我發問，「鞋皮的材質感覺很糟。」她說；「490?沒那個價。」問過老闆繪有茶色犬的白色T-shirt後，她吐吐舌頭道；「這件很可愛吧!可惜只有一件中意，沒能比較。」她攤開由彩色亮片組成的花朵型綠底T-shirt評論；「沒有我的字母-DD呢!」飾品屋裡，她比著字母型黑繩銀項鍊笑著說；「現在預約的話大概幾點可以呢?」走到指甲彩繪處她問起技術員，「大概六點左右。」技術員親切回話，「因為五點半有約，抱歉囉!」她指指我道了歉，而我也禮貌性點頭致歉。

接著我們拐進了另一條街，由於先前逛的焦點都集中在路邊的特價衣攤，所以這次她改變標的，首重流行服飾店；沒料到一進店裡，衣服的樣式有好多件她都嚷著喜歡，我陪她站在右邊狹窄的走道上，翻揀著各型各色的長袖春裝，在選出三款準衣裳前，我站在一旁專注地發呆，店裡的音響流洩出Click-five的Catch Your Wave，以輕微震動地板的強度放著歌，燈光是藝術灯的暖黃色，空氣有些微的悶，牆上掛滿特價捲筒牛仔褲、長袖外套，店內的嘈雜聲不大，僅聞店員與顧客簡潔的問答聲，我愣愣地望著映在鏡中比試衣服的她，想著，女孩子逛街是否類似於挑情人呢?相近的地方在於：不疲於再三的比較抉擇，即使看對了眼，也還是有些神經質的不安，直到遇見能被靈魂渴求的嵌合性商品出現，才會毫不殺價地付錢。「你在發呆噢，跟著逛街受不了時要提醒我。」她小心地說，「發呆很有趣啊!特別是看著漂亮的女孩子。」我企圖袪除她的擔憂而說，「那妳覺得這三件中哪兩件好看。」她漲紅著臉慌忙地問，「這件我不喜歡。」我挑出那件從肩膀到背部1/4處，只由三條線交叉製成的白色棉衣說，「裡面不能再添一件喔，怕太暴露就不要它了。」我補充道，「好吧!衣服算敲定了，到更裡面看看其他的。」說著，她將衣服托給我就往後走，而我將兩件分別是：純白色低肩與繪著兩翼翅膀的粉紅底棉衣掛在手上，倚在更衣布幕旁繼續觀察；她這次敏銳地選定了ibs深黑色直筒牛仔褲，花費較多時間在搭配皮帶上，「這兩種有不一樣嗎?」她拉直了兩款同是茶色的皮帶問，「只有牛皮表面略為不同。」我回答，「我比較喜歡復古型的。」她說完就將那表面平滑的掛回勾架上，「衣服給我再配最後一次看看。」她站在鏡前伸出手來說道，「呵，衣服上都殘留著你的體溫諾!」她竊笑著搭配，「是，下次不敢了。」我害臊地回她；等到結完帳後便反射性地看了錶─5:16我倆步出服飾店。

「我…想買內衣，可以載我到easy shop嗎?」她囁嚅地要求，「不用在意我，妳想去哪逛都行唷!」牽好了車時我說，「嗯，就往郵局的方向騎吧!」她坐定後在我耳際說。一路上我考慮著是否要跟進的問題，雖然她說過男生可陪女生進去，但基於避免自己發揮不必要的想像力為題下，最後便決定在外頭等她。「可能不會很快喔!」她試探地說，「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不必擔心，快進去吧!」我堅定地送走了她。話雖如此，我還是經由店外的透明玻璃櫃眺望著內裡；玻璃櫃上下陳列著既整齊且多款式內衣，並點亮觀賞用商業燈，簡直像是洋酒行的櫥窗般貴氣。不過等待並不孤獨，我發現到有兩名男學生同樣矗立在門口騎樓下候著，就像芬蘭人宿命地等待永夜的過去，我們也宿命性地靜候命運之流的流動。她比預算中更快走出來，右手搔弄著波浪捲髮苦笑說：「好多件都滾了蕾絲邊，真可怕!」，「還需要到別處看看嗎?」我問，「不要緊，我們先解決晚餐，電影應該會遲到吧?」跨上車前她說，「反正我們想看的是第二輪影片，所以還不急。」啟程後我無所謂地說；回戲院途中，她看見某間外觀未加藻飾的簡樸旅社時道：「像這樣的旅館能吸引顧客上門嗎?」，「大概以過夜休憩的情侶為主要顧客，也有可能是賣春集團選擇交易的地點哦!」我臆測著，「不談這個，妳還會想要再吃雞肉絲飯嗎?還是有特別想吃什麼呢?」說著我拐進巷子，將車停回非現實老翁出現的巷口對面。「可以呀，走吧!」她考慮之後說。

「就算吃了兩次還是不會膩。」她細嚼慢語著，「我從以前就一直懷疑這鮮豔黃色的薑片是鴉片呢!」我誇飾道，「糟了!我忘記請老闆將湯分作兩碗。」我拿起湯裡唯一的湯匙說，「再拿一個湯匙就行了，不用分開呀!」她吞嚥後說，「妳不介意喝進摻有我口水的湯?」話一出口我就感到後悔，因為察覺到自己完全把她看待成無血緣關係的異性了，依我的立場，不應該刻意提出那問題，即使忽略了也比提問的行為正常化，「那要看對象，是我的話就不在意。」她似乎沒留意到我的不自然處而說，我點頭後便去討了另一個湯匙，一直到用餐結束前都保持著沉默，恣意讓混亂的葛藤糾結，不去理會它。

進戲院前她想買珍珠奶茶，我為了替挑嘴的她而買了奶茶，原因是她要從奶茶好喝與否，來決定珍珠奶茶的風味；聰明，我想。結果奶茶過甜，讓她又買了跟早上相同的柳丁汁。到了售票處時，我將貴賓卡給她使用，自己則是原價購票；這次的驗票員換作五十歲左右的老伯，給人熱情且親切的印象，此外還很健談。「這個妹妹就真的很美，人高、眼睛大、皮膚又白，你女朋友真正漂亮的!」。我覺得她似乎會解釋「女朋友」這誤會，所以眼睛一直盯著她臉瞧，等她開口，可是只見她靦腆地走往放映廳的玄關，默不作聲；對於這樣的情形我困惑著，而以不自在的身軀與她並行，在踏進玄關前，我注意到春心蕩漾海報下，印著「愛情沒有距離」等字樣，看來像是會讓人睡著的片子，文藝片，我想。因為遲了三十分進場，我倆低下身子，快步走進中間排的位置坐下，等調整好坐姿後，她露出一副很舒適的樣子，將兩腿斜放在前排較低的椅背上說：「腳可以放這樣嗎?」，「反正現在戲院很空，沒問題吧。」環顧一周後我說，她微笑地啜著柳丁汁，並開始融入電影的情境裡。

影片沒過多久便出現了熱吻的鏡頭，男女主角忘情地擁吻，卻不小心撞倒了倚靠在牆上的鋁梯，緊接著他們便移動到床上煽情地親熱，這時候她伸出左手掌遮蓋住我的視線，淘氣地說：「未滿十八歲不能看喔!」，「妳小我一歲，還敢說呢!」我沒好氣地說，她便嗤嗤地笑起來，這時候我的感官突然尖銳起來，空氣中聞的到她身體淡淡的清香，且混雜著柳丁的果香，是種適合可愛春天的味道，我們的手臂在扶手上緊偎著，彼此皆斜躺的頭部，只剩下一個食指的間距，此刻她似乎是累了，眼皮已重重的闔上，正無聲地沉睡著，而睡意好像會傳染似的，它逐漸地、緩慢地將意識從我體內抽離。在淺意識的夢中，出現了那間簡樸的旅社，頃刻間置換成純粹思維性的床鋪，而我在床沿坐著，此時有人在背後跨坐下來，並用彩色蕾絲內衣將我眼睛矇住，那人的大腿內側緊貼著我的腿，並散發著熟悉的淡淡體香，「愛情沒有距離。」她像在讀課本的生字般逐字唸出，在聽見是她的聲音後，一股莫名的悲哀如浪濤襲來，矛盾感則是伴生的浪花。「真要命!」醒來後我對著自己說。喉嚨乾渴的要命，我吸了一大口過甜的冰奶茶飲下，讓雜亂無章的思緒稍微安定；沒多久她醒了過來，電影正好終了，我們站起身，各自往洗手間走去。

我開始萌生逃避的念頭，對於那樣的夢所衍生的原罪，使人無力承受，不過，樂章只要還演奏著，就得繼續聆聽，複雜的思考暫且拋棄，只有用心聽到最後，才可能完整體悟那曖昧不明的隱喻。因此我決定繼續聆聽。邊想著邊用冷水打在臉上；就這樣，我掏空了自己，從洗手間走回放映廳，和她一同等待著下場喜劇─40處男的上映。

劇情似乎沒我們期待的特別搞笑，但其中最引人發笑的一幕，算是男主角被強制除毛的過程；每當女工作員用貼布扯下主角身上的毛時，全部演員都在笑場，只有主角一個人痛得連喊上帝、聖母瑪麗亞。她看到這一幕，開始尖銳地大笑，而停不下來，連我也被她惹得想笑，我們大概持續笑了兩分鐘才肯罷休，這麼寬心一笑後，愁雲慘霧的感覺已經漸行漸遠了，我想大概可以用心聽到最後吧。

「我想吃鍋燒意麵，你要嗎?」電影結束後她提議，「我可以陪妳，可是那一向不大能引起我的食慾。」我聲明道。於是，我倆隨意尋了一間有賣鍋燒意麵的小攤販，並點了一碗兩人共食。「這在台北的早餐店根本就吃不到。」將湯匙上的麵吹涼後她說，「也許是南北生活步伐差異的原因，在台北的早晨，應該沒人會想悠閒地吃麵吧，早餐店也是以市場需求作為菜單考量的。」喝口湯後我推論著，「說的也是，我都在seven買麵包上公車吃。」她很美味地吃著並說。「請問這個椅子有人坐嗎?」一位男學生注視著她發問，「沒有。」她停下來回答，「搭訕的意圖太明顯了些。」等他將椅子拿走後，我拖著腮說，「只是拿椅子而已嘛，怎說搭訕?」她不解地問，「第一，他完全忽視我，只將視線投在你身上；第二，妳斜後方的空椅子距離較近，而他卻捨近求遠；第三，如果換成是我，我也會想一親芳澤，所以他想搭訕的心情我瞭解。」又喝了口湯後我歸納道，「好，他是想搭訕。」她拿我沒輒地說，「我覺得跟你好像沒有隔閡噢。」她像忽然想起地說，「這是類似感想之類的話嗎?」我將所剩無幾的湯嚥下後問，「算是吧，今天就快要結束了，就當作是感言吧!」她用面紙擦拭嘴角時說。

支付了五十元後，我跟她便走回停車處，此時晚來風急，我打了個哆嗦，在騎車前便惻隱地說：「會冷嗎?要不加件外套?」，「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健壯的。」她將手輕搭我的肩說。我打開夜燈，準備上路前：「那坐穩了，要回家囉!」。一路上她都沒開口說話，大概是有些疲憊了，我想。我以時速50公里的車速沉默地行進著，而引擎聲、逆風聲、心跳聲正交織成樂曲的末章，正提醒著尾聲快接近的事實。夜晚的路燈似乎都含情脈脈地向她道別著，不捨嗎?

我拿出放在坐墊下她買的衣服說：「這個別忘了。」，「謝謝。」她安靜地道，「再見了。」我重新發動車子時說，「那就明年見囉!」她微笑向我揮手道。就在那一刻，我彷彿聽見了音樂演奏完畢時，最後一個音符被吸進空氣裡的冷凝。pm 9:30─我聆聽完這部春的樂章。

為什麼要約定呢?一但承諾有了期限，就會令人感到思念。我依然舀著已經涼了的湯想著。最後還是一口也沒嚐，就付了錢離開麵攤。沒辦法啊!本來就不喜歡，我只是照著當時約會的順序，而來到麵攤罷了。會這麼做，無非是想感受這城市因為你所造成的反差。真的一點都不誇張噢，妳離開後，城市裡正確實地褪了色，只有回憶能鮮明地映入眼底，在這沒有妳的城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