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自己的房子裡過一個颱風夜，睡前看著一再警告風勢的報導，看了睡不著，心裡反覆想著過了這週末，有好多的心得感想和提案想報告老闆。

好無聊的失眠理由嗎？還好就是這麼無聊，讓我好不容易睡著，卻又一早醒來，好奇屋外究竟風雨多大時，發現窗邊早已滲入驚人的雨水。提著精神跑去拿來毛巾數條（抹布）塞在窗框邊，打開電視，看到新聞台畫面盡是那些被風吹的東倒西歪、嘶吼狂叫的記者們競賽著災難。

畢竟不是好看的「節目」，「主觀效果」多過「客觀報導」，站不穩的記者無法客觀表述颱風的影響，以及提示人們該有怎樣的避難機制──新聞沒有培養人們的危機意識和防颱措施，反而培養出人們看戲的心得──一夜沒熟睡的我在看了記者「風中奇遇記」不久，就昏沉睡倒了。

這世上袖手旁觀的人多，冷眼看好戲的人也多，我也經常是這樣面對自己不喜歡的人與事，但若事情與我有那麼一丁點關聯，雞婆的我就放不下心了，想東想西，就是想要參一腳。

說得這麼拉雜，其實只是對於最近遭遇的兩三事，略略感到失望。

每年三節，正是企業往來送禮的時機，今年，公司在八月中旬一反常態，不再理所當然地訂購老闆家人果園的水果，而是老闆突然一聲令下要協助去年颱風災區的農園，要我即刻處理公司所有主管送禮、員工年節禮盒的事。初始，我的確覺得傷腦筋，暗暗氣憤哪個主管提了這個想法向老闆邀功，徒增我的工作量（老闆已將「不知歸到哪個部門的雜事」和「我」劃上等號），然而，一旦不得不接下這項任務，在我心上卻卸不了這個擔子──近距離觀察那些樸實的農友，他們那看天吃飯的無奈、在銷售市場上任人宰割的辛酸，都不是我們這些平日被資本市場「保護」的極其週到的人們想得到的。

我失望，有人認為農友這次接到我們多達幾千斤的訂單，應該是做夢也也想不到的幸運，所以應該叩首銘謝──自動奉上加倍的試吃品。

我失望，有人認為農民本來就沒有什麼好賺的，土地不用錢、不必繳稅，所以產品自該便宜賣，哪有理由自稱果園的水果有怎樣的等級，而開出怎樣的售價。

我失望，有人認為農友既然好不容易接到我們的訂單，就該準備好最豪華精美的包裝，並且挑選賣相最佳的水果，讓送禮的人賺飽面子。

這些人不懂，我找到的農民並不是平常享受農會資源，或是「已經非常有辦法」、果園產量規模化、懂得做生意的農場，我找到的農民，不過是幾十年來默默照護果園的小農，沒有多餘的錢去和農會交換利益；果園不叫農場，只是中小型的園子，產量有限；不會做生意，所以一年一次的產季來臨時，除了零售給為數不多的老客人（散客），就是低價賣給收購的行口，小賠等於多賺；不懂包裝，因為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東西，還在自家時就可以受到重視──都以為漂亮的包裝是一種魔術，行口才會變的魔術。

當農人用驚喜又感謝的心情在紙盒貼上我們公司提供的貼紙與DM（還好美編同仁協助，將我設計的標語和果園報導，編排的精巧討喜）時，我歡喜他們第一次這樣多花時間，嘗試什麼叫做「客製化」；柚子採收後兩天，當我再度南下引導他們如何貼貼紙時，他們那種與人交心、情義相挺的態度，讓我回過頭來向他們說謝謝──農人與我們對等，本該互相尊重和尊敬。

然而回到台北，不斷有人向我質疑市場上混亂的文旦行情，不斷質疑農友的來歷，不斷質疑農民的居心，不斷計算著農民算計了我們公司什麼……，人心的投射若此，令人啼笑皆非，留下「柚子事件」接近尾聲時，壓力過大的我換來許久不見的重感冒。

屋外風很大，我的陽台對著東方，逆時針方向旋轉的颱風順勢掃過來。看著一整排的盆栽的綠葉在風中搖動著，偶落下幾片泛黃的葉子。除了一盆嬌弱的香草，我無意將盆栽移往他處避難，我總認為，熬得住風雨的生物，韌性會更強，生命力更盛──這些每天與我對話的植物們，我們同樣「看天吃飯」，是不？一起加油吧！如果改不掉這樣「憤世嫉俗」的個性，那麼，我就要更堅強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