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之三個2003年，我經常泡在東區一家咖啡店，店長是朋友的朋友。久了，我常一個人在坐在店裡，點杯咖啡，坐到店打烊。咖啡店不大，主要作熟客的生意。人總是一大群吆喝著進來，若只有兩三個人，必然是有什麼要緊事，像我這樣的客人很少見，生意好的時候，還會被移到吧台，面對料理區。

客人的餐點，通常在八九點就用畢，之後臥在沙發上聊天，不定時點酒或加餐。服務生這時會很閒，坐在吧台環顧店內，找些能打發時間的事，我就是這樣和Ｙ熟起來的。但我和他認識，倒是另外一個故事。

那是四月間朋友的生日會，到場的百分之八十都是同志，其中一位店長也是同志。大家聊的起勁，開始猜測Ｙ的性向，清爽、可愛、又會打扮，不是gay太可惜了。我的朋友上前和Ｙ攀談，熱忱的吐露心事，並保證這是他第一次和服務生聊天。我坐在另一邊，偶爾插一兩句話，大多數時候低頭玩自己的飲料，心想這也是我的第一次，但也可以不算。店長和我們確認Ｙ是百分之百的異性戀，引來一陣嘆息。

一天， 我的朋友和我提到他後來有再去那家咖啡店晃。
「Ｙ要我問候妳。」
「Ｙ？」我那時有些驚訝，哪個服務生會記得客人呢。
「他問我那位悲傷的女人怎麼沒來。」
「悲傷的女人？這小孩子。」

那時，我結束初戀，成年後第一次試著過一個人的日子，生活失調。開始抽煙、喝酒、失眠、哭泣、常傷害自己，但我未曾讓這些事露出檯面。我以為我將自己的幽默維持的很好，我也以為我保持不成為他人負擔的好業績。兩三個親近的好友知道我的狀況，但Ｙ？

下一次去咖啡店，我特地張大了嘴釋放最大的快樂，
「聽說你稱呼我『悲傷的女人』？」
「是啊，妳不覺得妳不快樂嗎？」

比「悲傷」更難以接受的，是Ｙ用「女人」稱呼我。很少為人察覺的情況是：除非必要，我的常用字彙裡，刻意的提除「男人／女人」這兩個名詞，代之以男的／女的、男生／女生，「男人／女人」在我的釋義裡承載太多慾望與世故，屬於我始終逃避進入的另個世界。我習慣在團體裡當年紀最小的，任由大我三歲、四歲或更年長的人談論著他們的經驗和生活，話語從我佯裝無知的笑容流散；即使面對學弟妹，我盡量用平輩或學姊（社會化不完全的稱謂）的態度和語氣，碰到我無法招架的情況，我更加無賴的裝傻。

我沒辦法糾正Ｙ。看看我，快二十五歲了，總不能要他改口叫「女生」吧；而我每次頹喪的黏在吧台抽煙、苦笑、寫日記、和店長聊生活的困擾，也不太符合想像中穿著鵝黃色洋裝、去擎天崗郊遊踏青的高中女孩（雖然現在的高中生已經不那麼甜美了）。

一晚，我推門進店，隔著玻璃門和店長打招呼，他拍拍Ｙ的肩膀說：阿尼姐姐來了，快去招呼吧。當Ｙ和我轉述時，我些微的感到羞辱，不知道怎麼被看待的。我做人一向嚴謹，極盡可能的減少被他人談論或揶揄的機會，但這回似乎失態了。有那非常非常細微的時間點，我想到是否要和Ｙ保持距離，或澄清我和他只是閒聊，但那考慮的時間非常短暫，幾乎不存在。我決定不要再增添我的憂鬱，在這空間裡放鬆自己，反正我是一個人來店裡，玩笑話難道活得到隔天嗎。

而且，Ｙ是個認真又可愛的好孩子，即使是不穩定的認識基礎，我信任他不會將朋友鬧著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