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香檳色婚紗,一件破格的黑色婚紗。說聲「我願意」,語氣嬌嗲的是Juno,爽朗的是明明,同為90後的她們在淚光中交換戒指,掌聲中親吻彼此。底下無數支鏡頭在記錄、直播,這是有光的世界。
「新娘在房裏化妝」、「剛剛進來了一位帥哥」……五名親友和志願者透過手機,在同志社交平台Blued等App上直播婚禮。畫面有全女班「兄弟團」,有遊戲中面容扭曲的「女新郎」,收看粉絲達數千之多。留言者眾,既好奇兩名新娘穿不穿西裝,也關心雙方父母有否出席。負責直播的男同志Oscar說,自己只能做到被動地出櫃,佩服二人的勇氣,盼有天也能公開舉行婚禮。圈內人看婚禮,多了一點自我代入。
參與「100場同志婚姻接力」
當天滿場的彩虹旗高掛,在霧霾天氣下的長沙格外亮眼。不同於傳統婚禮大排筵席,八十多名出席者多為圈內人──除了本地同志親友會的10多名,還有其他省市分會的朋友。壓軸出場還有名重量級嘉賓──孫文麟,在內地同志界聲名很響。
兩年前,孫文麟與另一男同志登記結婚被拒,赫然將民政局告上法院,成為內地同性婚姻維權第一案。為推動同婚合法化,他發起「100場同志婚姻接力」行動,務求「以情動人」爭取民間支持。
這名29歲男生在台上展開彩虹旗,Juno利落地簽下她與明明的名字,成為第八對參與運動的情侶。因婚禮終究是無名份的誓言,她們盼藉此反叛異性婚姻霸權,「婚姻制度出現前,愛情早就出現了」。兩人婚後打算到各國註冊,集郵不同結婚證,盼有天能得到國內的「紅簿仔」。
圈外人是場內的少數,第一次參加同志婚禮的主婚人歐海花老師笑言,一般的婚禮相對更熱鬧,今天除了新娘及一名朋友外,場上其他人一概不認識。事後她有些緊張地對記者說,不知道表達得是否恰當,但終歸是想傳揚大愛的訊息。「看到同志群體都有一些情感的觸動,感覺他們很孤單,我能夠感受到他們渴望被看見,不管是甚麼樣的人都需要愛」。負責籌備婚禮的職員Kiko則表示,第一次接到同志婚禮的單,「我們不分(同性還是異性)的,只要是愛,我們都會做」。
婚禮籌辦至今沒受到異樣眼光,也許得益於這年代資訊發達,同性戀早是朋儕間的話題。別看Juno樣子嬌滴滴,早在2008年讀中一時,她已對同校女孩產生保護慾。眼見對方與男生情投意合,煞是傷心,在朋友「科普」下,她很快便確認自己的性取向,在校內也不刻意隱瞞。「當時家裏條件好,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就是喜歡女生」。
高中時大膽向女老師告白
明明是個短髮女生,個性健談,也相當早熟。未知道甚麼叫同性戀之前,小四已給女生寫過情書,高中時更膽粗粗向女老師告白,「心裏很慌,怎麼單相思對象都是女生?上網一查,才發現這是沒辦法改變的」。2016年,她與Juno透過網上徵婚認識,第一次約會已無法自拔,「真的被她深深吸引,就像磁鐵一樣,我只能盯着她看,看半個小時以上」。愛得旁若無人,她們毫不忌諱在街上放閃,「我就是覺得,你看不慣就不要看」,Juno多年來本色不改。
但與大多數同志一樣,家庭才是最大壓力的來源。明明自小父母離異,五歲起與媽媽相依為命。畢業後第一年,她甫開口說「我喜歡女生」,便被媽媽強行帶到精神醫院,「她說傾家蕩產要把我轉變過來,但是傾家蕩產很容易,轉變是很難的」。為了讓媽媽開心,明明一口氣買了四條裙。這名壞孩子直到母親去世前,還常以做心理諮詢的名義拿錢,和當時的女友約會。「就很坑(意指欺騙)媽媽,一直陽奉陰違,都沒有說真實的情況」。
父親那邊,則是保守而封建的警察世家,視同性戀為離經叛道,更看不慣明明留短髮。兩年多前嫲嫲重病,為了滿足老人家心願,她自幼園後第一次留起長髮。在家裏,她放下頭髮「像個女孩子」,一出門,卻又紮起頭髮戴帽。「我又要保留我的長頭髮,但是我……又不太喜歡我的長頭髮」,結果戴足兩年帽,最高峯時有多達30頂帽。嫲嫲臨終之前,雖然意識不清,但還是留下意味深長的一句:「你要走正道」。
結果正道偏偏走不上,兩人甚至找過形婚對象。在內地,男女同志為了躲避家人壓力,找異性「另一半」結婚,暗地裏與各自的同志愛人在一起,這種形式婚姻十分盛行。Juno找到一名男同志合作,兩人談起條件形同傾生意,平日如何相處、生不生小孩等等都要事先談妥,然後再簽合約。對方要求她待產時每天住一起,角色如同真正的夫妻,條件苛刻不禁讓她反思,形婚怎麼與初衷完全違背?──不僅要和愛人分開相處,還要為了一個大話說更多謊言。「那為甚麼我們不自己結婚呢?」Juno突然問了一句。
「我覺得她點醒了我」,明明說,「形婚是一個假命題,只能解決結婚的事情,不能解決其他的東西。找到合適形婚的難度,不亞於找到真愛,我都找到真愛了,我X媽還找形婚幹嘛?我覺得很蠢」。兜兜轉轉,兩人還是走進了真正的婚姻。
怕父母受質疑 刪除請帖
問題是,同志出櫃了,同志的爸媽卻入櫃了。Juno的父母原先答應出席婚禮,無奈電子請柬被母親的同事看到,傳到整個辦公室人盡皆知。Juno說,考慮到母親的處境,兩人惟有向眾人解釋說拍照是宣傳之用,她們只是充當模特兒,最終也刪除請帖,「我可以出櫃,但我不希望爸媽受到周圍的人質疑」。真結婚的兩人,被迫說不是真結婚;形婚的時候,卻又假裝真結婚,現實何其荒誕。
與Juno相反,明明對父親缺席毫不在意:「我爸是陀槍警察,如果他知道了,說不定會帶人過來婚禮,把那些人搞死了。」她認為,婚禮是兩個人策劃的LGBT大型聚會,友人盡興,也滿足了自己想要的儀式感。雖然婚姻欠缺法律效力,但比起上一代同志一輩子藏衣櫃,被迫進入異性婚姻,這樣光明正大辦婚禮,終究還是好得多。
「我覺得我很幸福。幸福在於我結婚了,是跟我喜歡的人結婚。大家都說我們很難,做自己很不容易,但對於我來說,做自己才是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