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24 18:13:07→☆ 魅格格 ★←

張永翰/走過歧視的年代,在「性別平權」道路上的皮克斯。(2016.12.23)

張永翰/走過歧視的年代,在「性別平權」道路上的皮克斯

「大家好,誠如有些員工已經知道了,公司有一位最近決定出櫃,確認自己的性別為女性的變性員工。我們贊同而且支持她邁出這一步,踏實地生活,並藉由這個機會提醒每位員工皮克斯的『包容』文化。我們一直努力在營造一個所有人都能感到友善且舒適的工作環境。」
2015年8月26日早上,皮克斯動畫工作室(Pixar Animation Studio)所有員工皆收到了這封來自人事部門主管的電子郵件 (註1)
這封電子郵件,我一直記在心裡。
從我加入皮克斯以來就知道公司一直致力於打造一個友善的工作環境,讓工作氣氛更有活力,照顧員工的健康,還有「消弭歧視文化」,包括每位新進員工在簽僱用聘書的同時,也要簽署一份同意書,清楚了解皮克斯的「無歧視文化」(culture of non-discrimination)。
但事實上,皮克斯不是一開始就如同大家想像得這麼完美的。
一直到《玩具總動員》推出後17年,也就是2012年,皮克斯才第一次有女性導演及女性擔綱主角的電影──《勇敢傳說》(Brave)。皮克斯的導演多為男性,在構思故事的過程中,以熟悉的男性當主角也相當自然。況且,電影的品質與導演或主角性別無絕對關係,而「電影主角的性別」也並非判別一間公司對於「性別平等觀念」的唯一指標。但是「為什麼皮克斯就是一直沒有女性導演」?這一直是不少人的疑問。
此外,皮克斯的「智囊團」(Brain Trust)也是另一個「性別失衡」的例子。
名聞業界的皮克斯Brain Trust是一個由導演及編劇所組成的委員會,定期審視公司每一部電影的故事品質,與每部電影的導演、編劇及故事團隊開會檢討故事內容。Brain Trust會議中的每個成員,不分職位都有權暢所欲言,這是皮克斯電影成功的關鍵之一。但是因為皮克斯的導演皆為男性,所以Brain Trust裡的女性佔極少數,會議中提出的建議也多從男性的角度出發,導致長久以來電影的內容和題材也都非常以男性為導向。
今年(2016)5月,皮克斯要求員工和管理階層都去接受「無意識偏見」的課程訓練(Unconscious Bias Trainning),主講者為神經科學及心理學家克勞弗(Janet Crawford,註2) 。
克勞弗女士在演講中根據資料指出,人們總以為日常生活中的決定是根據邏輯、理性的分析,但事實卻是,生活中的大小決定多數是受到「潛意識偏見」而影響。課程中透過皮克斯的員工組成結構圖分析得知,皮克斯目前仍以白種人、男性員工居多,特別在管理階層更為顯著。
即使皮克斯不斷強調營造「無歧視文化」,也並非刻意造成性別失衡(註3),但事實擺在眼前──就是皮克斯在性別觀念上仍藏有「無意識的偏見」。
跟台灣傳統文化一樣,動畫圈也曾有過「重男輕女」的年代。如果大家有研究動畫產業的歷史,在迪士尼動畫公司(Disney Animation Studio)的黃金年代(註4),一位有藝術天分的男性可以在動畫部門有一席之地,做具有創意性的工作,但一位有相同藝術天分的女性只能在「描線與上色」部門(Ink and Paint department),照著顏色圖表指示上色,不然就只能當秘書,影印、打字、接電話、倒咖啡。誰想得到當時轟動全球,家喻戶曉的《白雪公主》、《灰姑娘》、《睡美人》是由一個「歧視女性」的知名動畫公司所製作。
圖片來源:華特迪士尼家族博物館Walt Disney Family Museum。
圖片來源:華特迪士尼家族博物館Walt Disney Family Museum。
“Women do not do any of the creative work in connection with preparing the cartoons for the screen, as that work is performed entirely by young men… The only work open to women consists of tracing the characters on clear celluloid sheets with India ink and filling in the tracings on the reverse side with paint according to directions.” ( 文取自 Look Closer: Women in the Disney Ink and Paint Department )
迪士尼公司當時的僱用說明書,以及給想從事秘書以外的女性的信件中清楚陳述:「女性不得從事在卡通製作過程中任何創意性的工作。這類的工作是交由年輕男性負責…。唯一提供給女性的工作只有用墨水描繪在賽璐璐膠片上的角色,以及根據指示在膠片反面上色。」
無需否認,皮克斯成立至今,的確受到傳統社會文化影響,在性別與種族方面有「比例失衡」的問題(註5)。既然問題已經擺在眼前,公司的態度就很重要。

公司決定改變:米奇也走出「歧視的年代」了

通常公司內的演講及課程,員工都可以自由選擇參加,然而這次公司要求所有的主管與員工近1,300人皆參與「無意識的偏見」課程,這代表公司嚴肅看待內部「性別平權」、「種族平權」的問題。本文開頭的那封電子郵件的發文動機,也展現了公司對於「性別」的態度──皮克斯不允許有任何歧視。
但是,態度必須付諸行動才有實質意義。所以皮克斯從根本的人事制度上做出調整:在Brain Trust及管理階層中增加女性比例、公司內部安排相關的座談、新進的主管需要接受性平教育,平衡每屆實習生的男女比例,公司還聘請了新的副總經理專責公司的「多元與包容文化」(culture of diversity and inclusion)、打造LGBT友善環境,增設了中性(uni-sex)廁所;而今年Disney公司底下的Disney、皮克斯、ABC及Lucas Film公司,也一同以母企業名義,參加了一年一度的舊金山同志大遊行(Pride Parade)。每位參加的員工都穿上了公司製作,印有「彩虹米奇老鼠」頭像的T-shirt。
皮克斯員工參加2016 San Francisco Pride Parade。(照片由皮克斯員工Hope Bogle提供)
此外,我所屬故事部門的員工性別比也有顯著改變。 2012年,部門裡40位故事分鏡師(story artists)中只有4位女性,只占十分之一;如今,45位裡有11位女性,將近四分之ㄧ,且平均分散在每一部電影的故事團隊裡。45位故事分鏡師中也包括幾位同性戀。 故事分鏡師平日的工作除了要畫電影的分鏡外,也要花很多時間和導演、編劇討論故事內容與角色發展。因此,提高女性故事分鏡師的比例,不僅僅是公司「多元與包容文化」的展現,對於「電影內容」亦有以下重要影響:
第一、故事情節與對白中,因「無意識的性別偏見」導致的歧視的機率大幅下降,避免對觀眾散播錯誤的觀念。
第二、女性角色在故事中的比例會提高。如果角色的性別並沒有影響到故事,何必一定都要是男性?事實上,就我自己的經驗而言,角色性別多元反而刺激更多的笑點與火花。
第三、女性角色的外貌與人格特質設計不會只根據「男性對女性的主觀刻板印象」描繪。
所以,增加女性比例不只是為了「性別平權」,更對我們的電影帶來正面的幫助。更重要的是,皮克斯長片的導演,都是從故事部門的故事分鏡師中拔擢擔任(註6),增加女性的故事分鏡師,也代表皮克斯將來可能會有更多的女性導演產生。
今日女性、LGBT及各式人種的比例在動畫產業和好萊塢慢慢增加,角色也愈來愈重要。皮克斯雖然付出許多努力,但仍兢兢業業地學習,透過改善制度跟著社會一起在「性別平權」這條路上往前走。
如同拆掉纏足的裹腳布,「改變」不是為了究責,而是社會為了進步必經的一個學習的過程。過程中,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有人努力不懈,有人痛苦掙扎,但我們都不應該停下腳步,並隨時捫心自問:「我們能不能做得更好?」所以,將來皮克斯電影若出現LGBT的主角,也不是件不可能的事。
筆者揮舞彩虹旗。插畫由皮克斯員工Domee Shi繪製與提供
在「同性婚姻平權」議題於台灣進入關鍵之際,身為異性戀的我心裡有個感想:每天早上走進公司,跟同事一起喝咖啡,一起工作,一起開會,一起吃飯,一起聊著上週末影集的劇情。團隊工作尊重專業,沒有人會用「同性戀」、「異性戀」去分你我。同事間的互動非常自然,生活中並沒有什麼異常,也不感到任何的困惑,除了free T-shirt和無限量供應玉米片外,我們只在乎電影能不能更好。
公司以「多元與包容」當做企業文化,讓我以身為皮克斯的一員而驕傲。所以我也希望每個台灣人都能體會「這個國家相信平權」而帶來的驕傲感。台灣社會需要正視「歧視」的問題,不該再把特定族群推向社會邊緣。當每個人心裡都接納「世界是很多元」的現實,每個人的權利義務相等,人與人之間交往就會很自然,我相信生活會愈來愈好。It Gets Better!


*相關新聞影音請連結:https://www.twreporter.org/a/opinion-pixar-gender-equal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