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法院司法法制委員會將在下周一再次審查民法部分條文修正草案，挺同與反同團體也預告將上街集結，在立專法與修民法的光譜間，到底存在什麼樣的差異，衝突的背後，贊成與反對的理由又是什麼？

經過兩場修法公聽會，立法院司法法制委員會下周一（12/26）將再次審查與「婚姻平權」相關的民法部分條文修正草案，國民黨立委也預告要集體罷工，不出席委員會進行表決。在此同時，挺同婚與反同婚團體更各自申請好路權，準備當天在場外大規模集結。

早在首場修法公聽會後，護家盟等反同團體即要求應另立專法，民進黨團總召柯建銘也提出「專法是選項之一」，引起挺同團體激烈反彈，更成為12月10日25萬人上凱道的導火線之一。形成挺同團體高喊「民法不修，歧視不休」，堅決修民法；另一邊卻堅決表達同性與異性婚姻間的差異，要求另立專法，追求社會共識。

事實上，現在並沒有實際的專法細節可供討論，「我也想討論阿，但就是沒人要提案，」國民黨立委許毓仁無奈地說。在修民法與立專法間，贊同與反對的理由是什麼？

修民法 四版本差在哪？

在目前進入委員會的四種版本中，尤美女、許毓仁、時代力量黨團和日前才連署草案的民進黨立委蔡易餘，都從修改民法以保障同性婚姻的權利著手。尤美女坦言，26日若有通過初審並送出委員會的草案，她希望是自己所提版本以及蔡易餘的折衷「專章」版。

「其實修民法跟立專法就像光譜的兩邊，中間有很多選項，」婦女新知董事、律師林實芳坦言，挺同團體最支持尤美女的版本，「因為是比較位在光譜中間的版本。」她口中的「光譜中間」，是指能夠同時保障同志權益，更動法律與影響幅度最小。

尤美女、時代力量、許毓仁的版本都是將民法972條「婚約，應由男女當事人自行訂定」，改為「雙方當事人」，以及「同性配偶、雙親亦適用民法中有關配偶、父母之權利義務」。在收領養子女部分則加上不得以性傾向等因素拒絕。

林實芳指出，尤美女版本彈性較大，透過在民法通則增訂第971-1條「同性或異性之婚姻當事人，平等適用夫妻權利義務之規定」，並排除民法第1063條關於婚生推定與婚生否認相關條文，除了避免處理婚生推定等爭議，也避免改動整部民法的親屬稱謂。

許毓仁　時代力量　改動稱謂

許毓仁和時代力量黨團所提出版本，和尤美女版的關鍵差異，是大量將民法中總計81條性別相異用詞改動為中性用詞，例如將夫妻改為配偶、父母改為雙親、夫妻財產改為婚姻財產、祖父母改為二等親直系血親尊親屬等。

許毓仁坦言，他在26日將提出臨時動議，把民法的稱謂改為「夫妻或配偶」、「夫妻或雙方」等，以平息反同方的怒火。

蔡易餘　新增民法專章引發不滿

和原本三個版本最不同的，就屬蔡易餘的版本。這版本在民法親屬篇新增第七章「同性婚姻」，將引起爭議的972條修正條文以及尤美女版本中新增的971-1都搬到「同性婚姻章」。

不願具名的律師指出，蔡易餘的版本是企圖兩面討好，最為折衷與妥協的版本。他在第七章新增民法第1137-2條關於同性婚姻的父母子女監護與撫養權利上，寫著同性婚姻準用本法有關婚姻、父母子女、監護、扶養、家及親屬會議之規定。讓挺同團體激動發出聲明，指出一旦通過「準用」、而非「適用」，同性婚姻可能被大眾或司法體系視為「準婚姻/類婚姻」，最終無法獲得與異性婚姻同樣的權益。

更有人質疑，將同性婚姻放在民法專章，似乎刻意區隔出「婚姻」意指異性戀婚姻、「同性婚姻」則屬同性戀者，也無法確定法律效力等同民法通則（比較表請見表一）。

為什麼立專法

但這些法律不只是字面上的更動，更牽涉台灣社會價值觀的巨大差異。

反對修民法、支持立專法的聲音也不能忽視。住在台中的家庭主婦張小姐認為，同性婚姻跟自己從小到大的認知不同，本來就應該是一男一女組成家庭，跟天地萬物都是一公一母一樣自然，若自己的小孩是同志，恐怕會很難接受。

事實上，若排除最常被討論的「違反家庭價值」或宗教、道德等理由，最常被討論反對修民法，要立專法的原因，就是同性婚姻收領養孩子可能產生的影響。

修法過於草率　不宜貿然通過

另外，支持立專法的一方也認為現在提出的民法修正草案不夠完整，一旦貿然實行會有負面影響，應該採取漸進式地修法，直到取得社會共識，再轉移到民法。

「目前的版本，以為僅修改民法二條就宣示完成同性婚姻法制建構，沒有針對同性婚姻特殊性增訂實質內容，也沒有相關配套，」鍾宛蓉事務所律師鍾宛蓉認為，現在修法草案密度不夠，修改民法之外，連帶需要修正家事事件法、人工生殖法、婚生保健法、刑法、國籍法、兒童及少年福利與權益保障法等法律，還得討論是否代理孕母合法化，而整部民法奠基在異性婚姻的基礎上，同性婚姻很難適用，執行上更是困難重重。

父母子女權利義務難認定　專法試辦可行再說

特別在父、子女關係的界定上，鍾宛蓉認為同性婚姻比異性婚姻更為複雜。她舉例，因為異性婚姻中「父母婚姻關係」、「父母子女血緣關係」和「母親懷胎關係」大多一致，所以民法選擇保障「婚姻關係」，用「婚姻關係」定義子女法律上的父母關係，也就是所謂的婚生推定。

但同性婚姻中，同性伴侶的「父母婚姻關係」與「父母子女血緣關係」、「血緣關係」與「懷胎關係」可能不一致。

「法律還是得選擇保障婚姻關係嗎？」她認為，民法修正草案也必須明確規範並做出選擇，若過於草率，同志權益還是很難受到保障。

下一代幸福聯盟家長代表曾獻瑩也認為，同志權益需要保障，但因為許多制度建立在異性戀婚姻體制上，不應該直接動到牽涉範圍極廣的民法。公開支持另立專法的碩恩法律事務所律師裘佩恩在公聽會時提到，全世界通過同性婚姻或伴侶制度的國家，幾乎都經過立法的過渡時期，沒有修改民法然後一步到位。

民法中收出養不得歧視　引發憂慮

在支持立專法者中，也有人認為這四種版本都不適合台灣的實務狀況。台大研究生李怡芳曾有社工實務經驗，她指出尤美女和許毓仁版本，新增法院和媒合機構在收出養程序中不能有歧視，等於限制法官為未成年兒童的最佳利益作判斷。「收出養本來就須考量小孩的最佳利益，」她也坦言，法院在裁定收養申請案時，的確傾向將同志伴侶的申請案件排在較後面。

鍾宛蓉強調，法院過去在親權裁定時認同「幼兒隨母」，這不算是性別歧視，而且「待收養兒童的人權」比「成年同志的人權」更需要受法律保障。

針對這樣的說法，「收領養子女是我們最不擔心的部分，」尤美女堅定地說。她分析現在收領養的制度已經非常完善且嚴謹，收養前必須先試養六個月，社工須訪視了解互動關係，法院指定程序監理人，綜合之後再報告給法院裁定，「如果社工跟監理人都說適合，但法官卻不願意讓同性婚姻收養，就是歧視。」

反對立專法　同志要拿回缺少的權益

在主張立專法派強調漸進式修法以補現行民法的疏漏時，反對專法派所持的關鍵理由是「保障同志平等的權益」。「婚姻平權重點就是讓同志覺得自己是平等的；權利義務的保障也要跟異性戀一樣，」林實芳說，訂定專法，就是預設同性婚姻跟異性婚姻有所不同。

她分析，如原住民或身心障礙者相關的權益保障法律，是在基本權利之外以特別法去額外保障其權益，而同性婚姻在基本權益上已經缺少可以結婚這個選項，與原住民或是身心障礙者在同一個基礎上往上疊加的邏輯不同。

許毓仁也說，不需要再立特別法，因為同性婚姻是人權，保障人權是普世價值。他更以德國同性伴侶法為例，說明設立專法等同差異性立法，將產生很多社會性問題，即使是德國同性伴侶法允許同志伴侶登記，但對於婚姻的權利義務仍多加限制，光是在德國最高法院就有300多件案件在訴訟中。事實上，德國聯邦憲法法官蘇珊貝爾到台灣時，也建議台灣不要迂迴繞道《同性伴侶法》，應直接承認婚姻平權。

此外，很多人說不該為了少數修法，「少數就用基本法保障阿，所以幹嘛另外立法？」他反問。尤美女也強調，專法掛一漏萬，限制同性婚姻的權利義務，且伴侶不等於配偶，權利義務也會有所限制，同志不應該再接受打折的專法。

另一個反對專法的理由，同樣牽涉收養子女的問題。林實芳分析，台灣法律不開放單身女性做人工生殖，必須是不孕夫妻，也就是有婚姻關係才可以成為法定父母，而法律上關於收養的規定是同一個人不能同時是兩個人的養子女，除非有婚姻關係，這樣的狀況導致許多同志沒有辦法成為子女的監護人。

至於專法與修民法之間的比較，「法律應該是最低道德標準規範，還是彰顯社會價值？」許毓仁語重心長說，26日的初審是台灣在婚姻平權史上很大的一步，全世界都在等著看台灣怎麼處理這個議題。

「民主社會可貴的是有選擇權，可以自由平等表達他的愛跟感情，可以跟相愛的人結合在一起，而不是由一群人判定你值不值得被愛，」尤美女說。

針對26日的法案審查，林實芳認為這意味著婚姻平權法的草案可以進入細節討論，端看哪個版本能達到爭議最小，保障最多權益。不管是支持修民法或是專法，26日都將是一個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