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糖吐司 ／台大碩士生

那在濛濛細雨中依舊飄揚的彩虹旗幟，與總能引起眾人和聲與共鳴的《彩虹》歌聲，迄今而盤繞在自己的腦海。也許，對一個直至兩個月前，才願意停止逃避與欺騙自己，而走入圈子的人來說——踏出參加遊行的那一步，就是某種向人生的挑戰與勇氣。第一步的跨出總是最艱難的，但有時候，也只有自己跨出了第一步，生命的後續旅程才有可能繼續出發，幸福，亦才有可能迎向黎明與曙光。

於是，我參加了人生第一次的同志遊行。

如果你真的親身一次，在遊行的人群中待過，那你就會徹底地明白：那些媒體與「護家盟們」喜歡用以頭條與大圖輸出的報導畫面，不過是一幅多采多姿圖畫裡最引人注目的妖嬈或害羞色彩，被局部放大之後，那些奇裝或裸露的，就好像是整場遊行裡唯一的代表。我環顧左右，當中的大多數人們，都跟自己一樣的樸素與平常，在手環或脖子上戴著幾樣平時不會現身的彩虹色彩，就已經是低調或害羞的我們，用自己的方式在向這個世界現身。當然，那些如嘉年華的打扮或赤裸著的肌膚，永遠會是眼光與鏡頭最想注目的焦點——但，這個世界從來不該就這麼認定，同志們都是如此的這般；事實上，我們或許根本不該被冠上任何單一的標籤或色彩，正如你不會單純又專斷地認定一個異性戀男孩一定是怎樣怎樣的，一樣。

前方，遊行的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與吶喊。順著眾人手中旗幟揮舞的方向，我們也都看到了：一位披著白袍的女士，從二樓的牙醫診所打開窗，對我們揮舞著一面比窗戶還大的彩虹旗。比起旗幟，更令人難以忘懷的卻是她的臉龐，那是我所見過最燦爛與溫暖的笑容。幾條街後，一位特地爬到了頂樓，奮力向我們揮舞著一面超大彩虹旗的人，儘管遠的又高的讓人根本無法分辨他的任何，但我們決定用更大也更高的聲響，好傳到他所在的地方。

是的，我們並不孤獨。

天空下起了一小陣又一小陣的細雨，而隊伍仍在前進。沒有震天響地的口號與嘶吼，也沒有宣傳車來回播放著的熱切與激昂。這一切，比起社會運動或公民運動，或更像是場平和與熱情巧妙並存的嘉年華，那些原本躲在暗巷與角落的得以沐浴在陽光下，而還在顧忌與隱藏的則有機會向這個世界小小地宣告一下。《民法》、多元成家、同性婚姻、《同性伴侶法》……這些議題的爭執與戰場，從立法院內到濟南路上，從遊行者的標語到那仍藏身於衣櫃中的猶豫臉龐，都不曾停止討論與在乎過。只是，有時你短暫地拋開所有關於醫學、信仰、法律、「人類的未來」與所謂道德與倫常，什麼都不想地，給自己隔著一條街的距離，看看我們，也體會我們那些最簡單也最應該的執著與渴望；也許吧，也許，你能聽見與看見：我們要的，其實就是能不必再偽裝與躲藏、欺瞞與逃避，能攜手與自己所愛的人，一起走在每條無論是城市還是人生的道路上；正如，你的日常。

遊行落幕，我們鑽入了地下的捷運站中。在這座城市中正常下班與歸附的人們，重新構成了我們身邊的熙來攘往。彩虹，又再度成了一大群顏色中的顯眼與「非正常」。從手扶梯、站台到車廂，你都能感受到，只因比平時多帶了點彩虹的物件，竟就招致如此多的刻意注視或避開的目光。讓人有點緊張，也有些落寞；離開了遊行，又重新回到人群，有如在一場夢境中醒來；遊行中，你可以任憑自己想做怎樣的真實與飛翔，但回到了日常，我們卻又成了「異常」。

轉頭，我向一起參加的夥伴，笑著說：「歡迎，回到現實世界。」

語氣中帶著幾分苦澀與無奈，而來自國外的他，卻完全明白了我的意思。沉默了半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沒關係，我們都會變勇敢的。」

是吧？也許，在這個越來越友善的世界裡，我們也需要變得更加勇敢。而或許哪天，「當尖銳眼光，當刺耳聲響」時，我們能不只「用彩虹的浪漫，溫柔包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