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C最近在攀岩場認識了一名法國女子，嚴格來說，是個法國女同志，暫時就稱她為小法國好了。小法國為了論文的研究工作在台灣短暫停留四個月，中英文俱通的她，很快就跟C成了還不錯的朋友，兩人時不時會相約出去。假若不以外表來判斷，她們就只是兩個喜歡女生的女生；但若膚淺地以外表來界定的話，她們都是所謂的踢，走進女廁會被歐巴桑另眼相看的踢。C以這副皮相在外闖蕩多年，對於平時動輒被誤認為男人的這件事雖然有點無奈，但也算習以為常，而她跟小法國一同出現時，被誤認的機率似乎更是暴增（所以要一口氣解釋兩次！），光是想像這副情景，我就覺得頗為有趣。

然而，更有趣的是，前幾個禮拜，C告訴我，她跟小法國有了進一步的關係。對我來說，這件事最值得玩味之處並不只是在於TT戀，一部分是因為，TT戀雖然看似少數，但其實也已不算新鮮事；另外一部分則是因為，在此，所謂的踢僅僅是作為一種可供辨識的外表，而非慾望的形式。對我來說，比較要緊的事情是，小法國在家鄉有個關係穩定的女友。不過，雖然小法國有女友了，但她們處理這段關係的方式是建立在據實以告之上，既然三位當事人都心知肚明，身為沒什麼強迫性一對一觀念的友人，我還是由衷為Ｃ感到高興──畢竟，一個人在感情生活和性生活上同時取得了大躍進，確實是值得喜悅的啊。接下來的幾次會面中，我也總是興致勃勃地詢問她們相處的情況。

然而另一位共同好友F在知道這件事之後的第一反應並非如此。Ｆ很驚訝，好友C就這樣任由自己介入了她人的感情，她一方面擔心朋友終究要以傷心收場，一方面也難以接受朋友落入相對負面的第三者形象。對此，C幽幽回我：「有些人可以接受一段毫無感情的關係，只要是一對一就好；而對於所謂第三者，就是錯的，即使是建立在誠實和感情之上也一樣。」

嗯，劇情交代至此，眼看接下來這篇文章就要變成「我只是為了愛，到底有什麼錯？」的無聊至極兩性專家老哏文了，但是，事情不是這樣的。

Source: Butch Life

我只是忍不住想到了，把情感作為一種關係契約中的必備要素，一定會產生的那些衝突。Zygmunt Bauman曾提到「安全」與「自由」這兩種人性需求在愛情關係中所產生的矛盾心理，以作者的話來說，就是「如何能夠維繫關係，或是，有必要的話，又如何把關係取消，而不致造成傷害，或是不會良心不安。」在一段感情關係裡，我們隨時都在「強化連結，又要保持這些連結的鬆弛」，想要讓自己保有安全，同時又享有自由，這樣的結果，自然是協商，試著在或大或小的損失與獲得中取得平衡；而所謂的愛情關係、婚姻關係、家庭關係，時時都是彼此的角力場。換言之，我們對愛情的想像，若要一一落實在關係裡，根本就會互相打臉，畢竟，你尋求的安全往往涵蓋了對方的不安全，你的自由也不見得包括了對方的自由。在維繫的過程裡，情感有時已悄悄退至後方，讓關係常存的，往往是情感以外的各種結構。然而身為相對邊緣的女同志，我們對於愛情關係的想像其實還是很主流。

說到這裡，結論是要跳到毀家廢婚嗎？也不是。我只是忍不住納悶，在現代社會裡，愛情早已不夠解釋或支撐關係，卻又矛盾地成為兩人情感關係裡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正當理由。我們已經習於「如果不是為了愛，就不會在一起」的邏輯，信仰愛情的程度，簡直就是把愛情當成宗教來膜拜，然而同時，卻又強烈要求因愛情而建立的關係裡頭，它發生的前後順序，它的倫理道德，甚至社會責任。這樣持續打自己臉的飲鴆止渴的我們，要怎麼樣才能真正自圓其說？至此，我似乎也發現，自己好像問了一個好難回答的問題啊啊。（可是這篇文章我其實還是有認真寫）

本文作者： Satie

三十出頭，熱愛詩及搖滾樂。 喜歡在週末狂酗咖啡，獨自飲酒。 很少感覺自己的同志身分，但聽到恐同謬論時會自動進入戰鬥掃射模式； 對世上所有樣板皆深感懷疑，但正在試圖放下這部分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