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索:同志遊行教我的事 - 獨立評論@天下 - 天下雜誌。(2014.10.27)
楊索:同志遊行教我的事
上週六是我第一次真正參加同志遊行,身為異性戀者,我強烈覺得inside,是其中一份子,不是硬塞的outsider。
這要感謝我的朋友S。S是我認識兩年多的友人,我們從未談過同志議題。遊行前幾天,我問他,願不願意與我一起上街?他思量後同意。我走出捷運站,S迎面給我一個熱烈的擁抱,我們很有默契地拆掉友誼中的一道門。我們的小隊還有S的愛人與香港友人,與同志朋友一起遊行,感受到周遭充滿善意、理解、接納的眼神,就如身處高濃度的一座愛的熔爐,每個人很難不被熔化。
我與許多識與不識的人擁抱,有來自日本、香港、義大利等地,有男有女,男同、女同、雙性戀、異性戀與其他。遊行人群中,有的穿運動衣衫、球鞋上街;有的濃妝、穿長禮服,如赴晚宴;也有如六人一組的日本團,個個穿皮製丁字褲,露背脖,手拿鐵鍊,極為突出。有一女孩穿透明的黑色細網衣,她瘦削身材的上胸露點。也有一個男子只包住性器官。從小露到近乎全裸,遊行者極個人性地,解放日常社會中對身體的管束,真實呈現身體的可欲性。
在這樣的場域,也有為數不少的大人、小孩,然而我看不出有誰流露嫌惡的表情,將其視為怪物或指責為「公然猥褻」。同志遊行是LGBT年度大解放的慶典,集體從日常的壓抑與差別待遇的壓力鍋中暫時逃逸。我的想法是,遊行扮裝近似秀場伸展台,是凸顯理念的表現方式,也未聞有人把這一套穿在日常空間。況且,觀看的方式涉及觀者的意識形態,用另一角度看,即使遊行者包緊全身,反同者仍會看到抨擊的漏洞。
看與被看是盛會中的重頭戲,友人半開玩笑說,同志遊行也是相親大會。同中求異的滿園奇花異草,恣意以各種身姿花枝招展,我受到嘲諷也受到啟發,社會規範綑綁了我的身體與心靈,我只管上層建築,刻意忽視下層結構,過著半截人生。
台北同志遊行至今第十二屆,現場估計有6萬5千人。想起2003年首屆只有近500人,當時我是站在騎樓下的旁觀者。遊行隨同運進程,每年有不同主題,今年是《擁抱性/別・認同差異》,關注男女同運中的少數與弱勢者。同運遊行聲勢浩大,從校園到社會的投入團體年年倍增,當前已不只是撐同運,而是同運的場子撐社運有性工作者團體、反迫遷、巢運、人權、婦女等各種弱勢團體來添火取暖。
對同志抱持認同、開放態度的人,對社會正義的重視多半相對敏感,同運遊行結合了這樣的群體,長遠所激發出對社會改革的力道是可以想像的,由此觀點,同志遊行絕對不僅是圈內人的事,它是對關注公眾之事的召喚。
當天在人群中看見老去的祈家威在發傳單,我一時心酸起來。他從1986年起,兩度與伴侶到法院申請公證結婚遭拒,之後就同志婚姻聲請大法官釋憲。如今同志婚姻平權仍是牢不可破的一道石牆。
遊行現場,有對男同伴侶穿著一式情人衫,一位的白衫寫著「我們在一起8年了」,另一位的白T寫「我們想婚了」。另外一對異國男同,老外的衣服寫了一句話「我們已經在荷蘭正式結婚八年了,為什麼我們的婚姻在台灣不被承認!」
台灣向來是被視為對同志友善的國度,然而友善裡有多少成分是偽善呢?當同志為原本應享的婚姻平權奮鬥時,猶如踩到社會為數不少人的心中底線,護家盟的反同、反同運遊行讓社會中的保守勢力現形。中外同志經過長久的社會排除歷史,期間發生自我排除的各種悲劇。極有名的是發明計算機的英國天才圖靈。我在1994年曾深度報導燒炭自殺的北一女學生林青慧、石濟雅的故事,她們留下的遺書一句話說:「社會生存的本質不適合我們。」而這層灰霾仍未散去。
哪裡有不義,哪裡就永遠有抗爭,台灣同志們殺出一條血路,但爭取法律保障的婚姻平等與相關的權利,仍是艱辛的過程。反同勢力的雷區與殺傷力規模已經浮現,對運動而言,這才是戰鬥的開始,同志遊行勢必仍有一段長路,深具行動力與想像力的同志與支持者將與之拉鋸,「斷其魂結」,那道透明的石牆才能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