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初次見面，就感覺這人的與眾不同。

　　那是一種吸引力，舉手投足之間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磁性，儘管這個人給予我的只是平常不過的微笑、握手以及問好。

　　到底是何種的魔力？我站在原地，看著這個人消失在街道中的人群中，恍然悟出並脫口而出：“很男人，比你還具備男性氣質！”

　　這話是說給身邊的老公聽的，老公也很驚訝：“你怎麼知道？她是Lesbian！”

　　對於老公來說，在公司裡朝夕相處女同性戀的同事，的確有些好奇，而且，這個看起來很普通不過的白皮膚、亞麻色短髮的女人在遵循美國社會隱私至上原則的公眾場合也絲毫不避諱自己的取向和家庭的選擇。她和另一個志同道合的女人一直生活在一起，組成了特別的三口之家：女兒還是親生的，誕生在這個同性家庭之中，略有不同的只是從“精子銀行”支取而得。兩個女人正在醞釀第二個孩子，因為她倆約定各自生育一個，以示公平。

　　這個不尋常家庭尋常的幸福生活，這個不尋常戀人尋常的愛，讓我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個電影《Boys Don't Cry》(中譯《男孩不哭》)。本來只是因為奧斯卡獲獎影片而選擇的片子，而不經意中觸動了心靈：平生第一次為同性之愛而悸動。影片發生在上世紀九○年代，講述一個叫布蘭登(Brandon)的女孩是常人眼中的“易裝癖”，喜歡女扮男裝，她經過喬裝改扮使自己成了一名“男子”。“他”來到陌生的小鎮，成功地騙過了鎮上的人，並與心動的女孩戀愛。但不久，性別的秘密被揭穿，欺騙引發了令人髮指的暴行。昔日的“哥們”轉眼之間變成了禽獸，強暴並殺死了布蘭登。布蘭登為她單純的舉動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同樣年代，對於同性之愛，美國剛剛開始反思，而中國還視為洪水猛獸。即使是獲得大獎電影，中國也從未公映。偶然觀看之後，電影的真人真事背景更加深了對我震撼的程度，讓當時身處大陸中原古城的自己重新審視這禁忌之愛：什麼是正常的？什麼又是不正常的？兩情相悅僅僅限定在異性之間？愛能夠超越世俗的偏見，但是又能夠超越多遠？世俗又總是不由自主在讚嘆歌詠的同時加上一個限定，性別的限定。如果羅密歐與朱麗葉是兩個女子，而梁山伯和祝英台是兩個男孩，人們能接受並且一詠三歎嗎？

　　在我單一的經歷裡，我沒有愛上過一個女人，但是我清楚地知道無論我愛上誰，我愛上的是人，而不是性或者性別。所以，之後對於同性之愛，我漸漸改變了看法，盡量給予寬容和不妄加評判，就像對待所有未知的領域，比如生命、宇宙和宗教，你可以不懂，但不可以不敬畏。

　　如果說《男孩不哭》壓抑的灰暗色調詮釋的是世界如此多采、社會如此狹隘，以最後的鮮血淋漓來表現憤怒和譴責的話，近二十年過去之後，越來越多的表現同性之愛的影片問世，表達出了越來越多的平靜和安詳，來源於社會日漸增多的寬容。

　　每一個人，外在的表像不一定和內心相對應，比如白雪公主的後媽，比如巴黎圣母院的駝背敲鐘人加西莫多。我們既然可以明白冰雪美貌之下隱藏的是蛇蠍心腸、醜陋頑石之內的柔軟和良善，也應該知道內心和外表可能截然相反的性別。只要對於外界和他人是無害無礙，大可尊重那些聽從內心呼喚的人。

　　假如影片《男孩不哭》中同性之愛只是單方面的隱藏和欺騙，那種愛自然會大打折扣，但布蘭登所愛戀的女孩在得知真相之後，依然選擇和“她”在一起，在把因超速違章而入獄的布蘭登保釋出來的時候，她說：“即使你是一隻猴子，我也要把你救出來。”這句鏗鏘誓言，在我看來雷同於《泰坦尼克號》里杰克對準備自殺的露絲說的“你跳，我就跳”，甚至在面對世俗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儘管現代科技水平達到了通過外科手術置換性別，但是手術的昂貴和風險以及術後未知的後遺症讓許多人望而卻步。而且，事實上並非每一個同性戀者排斥自己本身的性別，很多人接受同性之愛的同時接受與生俱來的性別，只不過選擇看起來略有不同於大眾的生活而已。許多年來，要求立法的呼聲使得同性戀者自動浮出水面，他們遵從自己內心渴望的同時希望得到公眾的認可。

　　在公眾日漸寬容的今天，執政者也對於同性戀的態度反復多變。今年六月，加州經歷了一波三折之後，終於恢復了同性婚姻合法化，同性婚姻伴侶享有異性婚姻夫妻一樣的稅務、醫療和退休福利，從而改寫了正統宗教對於婚姻的文化觀點。雖然反對之聲依然不絕於耳，但一道律法保障同性戀人和異性戀人“生而平等”。

　　從未諱言同性之家的這位老公同事自然大張旗鼓發出了結婚的喜帖，讓我有幸見證了這一場特別的婚禮。

　　結婚典禮是在這一對同性戀人的後院舉辦的，綠茵地上，兩名已同居數年、並不年輕的女子深情相望，她們共同的女兒是蹣跚學步的花童，主持儀式的牧師重複著婚禮證詞一成不變的話語，但這一次特別加上了一句“For love, everything is possible”(因為愛，一切皆有可能)。話音未落，一片掌聲。

　　“以後我們在一起，不分開，居住在自己的房子裡，每天在後院燒烤，聚會。”《男孩不哭》的電影中，外表是男孩的女孩布蘭登對自己傾心相愛的另一個女孩憧憬著的美好未來，等待她們的卻只是噩夢一場，但是步其後塵者在二十年後得到了，而且，還得到了法律的保護和許可。

　　(作者：孫彤，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