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與”虹”以及”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這幾天看了兩本日本小說
吉本芭娜娜的”虹”和村上春樹的”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死亡與失落雙雙出現在兩本小說中
記憶中,兩位作者在不同的小說中都重複著死亡與失落的主題。
一開始,很難具體說出自己為什麼喜歡這兩本小說,
喜歡那種哀愁卻又繼續有勇氣面對人生的感覺吧?
在生離死別中,活著的人帶著傷口繼續往前。
喜歡”虹”的女主角,
很踏實的一個女生。
吉本芭娜娜很擅長描寫這種從鄉下來到都市,
內心純淨有著觀察力的女孩。
即便父親在十一歲時拋妻棄女,女孩沒有經過太多的人生背叛,
對於突然與被女主人背棄的男老闆發生的糾葛有著不知所措而逃到大溪地度假。
但是女孩從家鄉與母親奶奶身上得來的寶貴特質幫助她很有勇氣的去面對自己
內心的感情。
那寶貴的特質是曾經真實活過也被愛過的人所擁有的幸福。
小說主角在大溪地自然無汙染的海邊回想著已經過世的母親:「我想起小時候那種相信不論發生什麼事情媽媽都會在旁邊守護著我而放心跑遠的情景……那是小時候太過放心且專心玩耍時感覺到的蜂蜜般濃稠快樂。」
從依附理論的角度來看,
小女孩因為真正地被母親與奶奶愛著 (安全依附),
所以能放全心享受著探索玩耍的快樂,
那種專注的自信是跟著她一輩子的護身符,
因為真正地懂得如何與大自然互動並從中得到生命能量,
所以吉本芭娜娜書中的女孩總是有一種都市人沒有的誠實勇氣。
從小在觀察自己海邊家庭餐館的客人中,
女孩培養出一雙淡然而實在地觀察人生百態的眼睛。
這樣的草根智慧,幫助女孩在東京這樣的大都會生存著。
女孩淡定地想著:「人和人之間難得有幸福的型態,這是我從小在家裡經營的小餐館中看過各式各樣的人的眼淚後得到的心情。在那裡,只有悲傷和平靜的幸福,像潮起潮落般反覆出現。」
這也是我真心喜歡吉本芭娜娜小說的地方。
因為她的書中主角雖然常常是鄉下來的單純忠心女孩,
但反而有著都市人所沒有的敏銳觀察力、同理心、與智慧。
(相較之下,台灣偶像劇裡還常常把社會中下階層的女主角單面向地描寫成一股腦直心腸的忠心傻女孩,愛上狡詐複雜多計策的高富帥。)
村上春樹的小說世界裡,
有著濃濃地在都市長大成年人的不安全依附的味道。
主角多崎作雖然成長於有雙親家庭的富裕家族;
但多崎作與父母親之間卻沒有什麼濃郁的感情。
跟父親之間唯一的連結是從事建築投資業的父親對於多崎作選擇念工科的讚許、父親留給多崎作的東京公寓、以及一隻古董TAG-Hauer錶。
從來不需要為金錢煩惱、看似生命一路平順的多崎作,
卻一直沒有真正的自信心與勇氣,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樣沒有色彩。
尤其,在他二十歲突然被四個最好的高中朋友聯手背棄之後,
『從大學二年級的七月,到第二年的一月,多崎作活著幾乎只想到死。』
被依附對象﹝即便是四個高中好友而不是父母﹞拋棄的創傷,
讓十六年來,多崎作沒有辦法讓任何人真正地靠近他的心。
“巡禮之年”來自書中主角不斷重複聆聽的匈牙利鋼琴作家李斯特的樂曲,
Années depèlerinage (Yearsof Pilgrimage),
台灣的中文翻譯把 Years of Pilgrimage 譯成巡禮之年,
Pilgrimage 有著朝聖、精神之旅的意思。
主角在三十六歲這一年,展開一趟追尋過去以開展未來之旅。
李斯特在十九世紀時周遊列國表演鋼琴,
一開始是為了養母親與家人,
後來又為了幫貝多芬修墓地募款。
李斯特的鋼琴作品和十九世紀的文學家思維息息相關。
Années depèlerinage 的名字來自歌德的小說,WilhelmMeister's Apprenticeship
小說主人翁離開了自身布爾喬亞 (資產) 階級的家庭背景,
用自己的文藝方式尋找自我實現的旅程。
在李斯特介紹這部鋼琴作品合集的時候,
他提到自己周遊列國,
被自然景物打動的感動。
Having recentlytravelled to many new countries, through different settings and placesconsecrated by history and poetry; having felt that the phenomena of nature andtheir attendant sights did not pass before my eyes as pointless images butstirred deep emotions in my soul, and that between us a vague but immediaterelationship had established itself, an undefined but real rapport, aninexplicable but undeniable communication, I have tried to portray in music afew of my strongest sensations and most lively impressions (摘自wikipedia).
劇中主角多崎作,從小生長在名古屋,大學之後在東京生活,
不是文藝青年的他,念得是工科大學,畢業後擔任的是鐵路工程師。
因為,從小,最讓他感動的是名古屋和東京的各個車站,
或許,在都市叢林中長大的人,
只有在車站這樣匆忙的地方才隱約感覺到一種超乎人為規律的自然界力量。
主角多崎作反覆聆聽的樂章是 La mal du pays,
書中村上春樹透過主角朋友解釋說,這法語詞彙通常被翻譯成鄉愁,
但說得更仔細的話,就是『田園風景喚起人們心中沒來由的哀愁』。
或許同樣曾經周遊歐美各國繁華文明的李斯特以及村上春樹,
都體會到人類在遠離大自然之後,被文明世界困綁的無奈,
以及那集體潛意識中對大地的模糊鄉愁。
相較於吉本芭娜娜的主角根扎於大地,
村上春樹的主角活在歐洲與日本文明層層交織包裹的世界裡面。
約會時喝著加州 Napa valley的紅酒,晚上睡前小酌威士忌,高中同學長大後賣著Lexus名車。
文明,就是人事物透過複雜的隱喻指涉而存在著。
在沒有打開 Wikipedia 追尋 La mal du pays 的意義之前,
沒有概念為什麼村上春樹選了這首曲子。
多崎作拜訪已經移民到芬蘭的高中朋友,在開車經過一片原野森林之後,
『作現在眼前所見到的,是走過和他所走過完全不同類人生的,一個女性健康的肉體。那重量不得不讓作深深感覺到,所謂十六年的歲月到底擁有多少重量。』
那隔著衣服與如此受大自然洗禮的女性豐滿肉體的純粹無性慾的擁抱,
或許是包裹在層層文明中的多崎作在芬蘭最靠近自然的一刻。
那一刻,讓多崎作的本質開始不同。
在結束這最後一場拜訪過去朋友的對談之後,
多崎作終於感受到多年來深藏的悲哀,以及那曾經因受傷而凍結的心。
『身體接近中心有一個冷硬的東西 ─ 經過一整年還不會融化的嚴密動土的芯一般的東西。那造成胸部的痛和呼吸困難。到目前為止他都不知道,自己體內有這種東西……那冷冷的芯,自己從今以後不得不一點點地融化。可能需要花時間,但那是他不能不做的事情。而且為了融化那凍土,作還需要其他什麼人的溫度。光靠他自己的體溫還不夠。』
多崎作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心痛,也開始感受到那被凍傷的心。
心有了溫度,即使一開始感受到的是寒冷,
就像是冬天,預言著春天的到來。
﹝很不幸的是,許多人在這時候會因為胸痛和呼吸困難而以為自己心臟病發作,就醫後會被告知這個叫做恐慌症,醫生會開抗焦慮藥,然後,繼續過著沒有色彩的生活﹞
兩本小說,有著不同療癒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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