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23 15:17:58└ 蓁 = 佑璟

↖ 海水正藍(1.2) ↖

這個好久了,
可是我覺得蠻好看的!
看看唄...

我覺得小彤好可憐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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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一個下午,我帶著鉛筆和筆記簿逃出悶熱的家--那幢日本式的花園平房。每到夏天,它就成了令人難以忍受的烤箱了。

  騎著新買的腳踏車,讓黃昏的晚風迎面吹拂,嗅著沿途不知名的草花香,望著群群歸鳥,縷縷炊煙,最後,在無垠的碧海邊停下。我是個愛海的孩子,只要到了海邊,踩著軟軟的細沙,讓浪花圈住我赤裸的雙足,便有一種無來由的平靜和喜悅。唯有在海邊,我永遠覺得自己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兒,可以有無盡的幻想……有一兩只海鳥低飛盤旋,切切悲鳴,我看的有些出神,竟莫名的感動起來,它們是迷途離群的孩子嗎?找不著母親?找不著家了嗎?『家』,是多溫馨甜蜜的地方。

  自幼在寵愛和保護下成長,我不能想象,若沒有一個可歸屬、得庇護的『家』,是多麼淒涼?

  打開小簿子,輕劃下一個『家』字,我決定寫一個離群海鳥千裡歸家的兒童故事。十七歲開始,我在報上執筆寫了一連串淺顯的兒童故事,專欄定名為『給小彤』,那年小彤剛滿周歲,至今已有六個年頭。雖然只是個地區性的小報紙;雖然小彤這兩年纔開始識字,但,想到專欄上六年來未曾改變的『給小彤』三個字,我的內心深處便湧起一股無法止息的力量。

  靈感來的時候,我唯恐追不上它,正寫得入神,遠方突然傳來童稚的呼喚:

  『小阿姨!小阿姨喲--。』

  我一驚,下意識的握緊鉛筆,不可能,正念著他,就來了?我回頭,夕陽下的沙灘一片柔和的金黃,依稀有幾條長長短短的身影跳動著,我迅速站起身,立即分辨出,那跑的最快,喊得最大聲的,就是小彤!我跑步上前,笑著迎他,想把他高舉起來,可是,他實在太重了。

  『哎喲!』我笑著吻他被汗水濡濕的圓頰,一邊說:『小彤又長大了!』

  小彤踮腳攀著我的脖子嚷嚷:

  『小阿姨!我好想你!你為什麼都不到我家來了?』

  我笑著揉他密密的短發,對他說:

  『小阿姨忙著寫故事給小彤看啊!』

  『我不看故事,只要看小阿姨!』

  『呵呵呵!』我笑擰他的腮幫:『小嘴越來越甜囉!你乖不乖?有沒有聽話?』

  他點頭說:

  『我是很乖!很聽話!可是,沒有用嘛!』

  我疑惑的看他,他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取代而來的是心有餘悸的、不應當屬於他的嚴肅。

  『爸爸媽媽還是天天在吵架。他們要離婚了--』我愣在那兒,無言以對,大姐牽著雪雪走來,雪雪掙開他母親的手,小小的身子向我撲來,我抱住她,雪花似的柔軟輕盈,一雙無暇的大眼睛眨呀眨的盯著我瞧。我拂開她粉紅面頰上細軟的發絲,笑著問:

  『雪雪,我是誰?』

  『小姨姨!』童音軟軟的、甜甜的,蜜一樣的漾開來。

  我放下雪雪,看著小彤自己除去鞋襪,又費力的替三歲半的雪雪脫鞋。這纔望向大姐,她依然裝飾得華貴大方,但,薄薄的脂粉,根本掩不住眼角的疲憊與滿面憔悴。

  『怎麼來啦?』我問。同時,發現蕭亦珩,滿面笑意的站在一旁,忙接著道:

  『蕭哥哥!你也來了?』

  蕭亦珩走進一些,他說:

  『我到你家,正巧碧縈他們剛到,找不著你呢!我一想准在這兒,就帶著他們來了。還好你真的在,不然,可交不了差了。』

  我笑著向他道謝,想起去年在這兒發生的窘事,依舊有些尷尬。我們三個人一道坐下,小彤正牽著雪雪踩海水,姐姐大聲叫著:

  『過來!你們兩個!』

  『我小心一點嘛!』小彤央告的眼光望向我。

  『讓他去吧!』我說:『反正我們都在這兒。』

  小彤和雪雪再度高興的在淺水裡跳著,笑著。姐姐收回眼光,她咬咬脣:

  『我們決定離婚了。』

  我一抬頭,與蕭亦珩的眸光碰個正著,我們同時調轉目光望向大姐。她努力想做的輕松,卻徒然露出一個蒼涼的笑。

  『意外嗎?下個禮拜就簽字了。』

  『剛纔,小彤已經告訴我了。』我說,有些怨忿,這是為什麼讓孩子知道?姐有些意外與驚訝,深吸一口氣,她喃喃的:『也好,反正早晚都要知道的--。』

  『你們又吵架了?』我打斷她的話,帶著一絲反常的冷酷意味。

  『吵架已經不能解決問題了!我們現在到了彼此都無法忍受對方的程度,連話都沒法兒說了--只有離婚!』

  『真奇怪!你們曾經說過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語呢?全是假的?』

  『哼!』大姐冷笑,她咬咬牙,『屁也不值一個!』

  我不自禁的一顫,昔日那樣文雅、那樣溫柔的羅碧縈,真的被婚姻折磨至此?消瘦、失神、狼狽以及時而顯露的粗俗。我不禁憐惜起她來。

  『大姐!再試試看……。』

  『還試?兩年了!小妹,別人不知道,你知道的!搞到後來,他連我們家都不願來了!是不是?你只是旁觀者,都受不了,何況我,我是當事人啊!』她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

  『可是,你總該想想孩子……。』

  『孩子!孩子!就是為了孩子纔拖到今天。我要孩子,我一定要孩子!』

  『姐夫肯把孩子交給你嗎?』

  大姐搖頭,又搖頭:

  『他知道孩子是我的弱點,要離婚,除非把孩子交給他。他說可以給我錢,不能給我孩子。他根本就知道,我是不要錢的--。』

  然後,我和大姐的眼光一起轉向沈默的蕭亦珩,他有些為難的開口:

  『民法規定,夫妻離婚後,除非另有約定,否則,子女的監護權,歸父親--。』

  『其實,我已經請教過律師了……。』姐姐說,又一次失望。

  『我想,姐夫並不要和你離婚的--』我道。

  『不錯!是我要離!因為,我再也無法忍受他的所作所為!到了這個關頭,他還想用孩子控制我。哼!沒有用了。我做了那麼多年的傻瓜,我受夠了!』

  我抬起頭,天空有彩霞,有早出的星星,但,我心中充滿悲傷的情緒,一直擔心這件事的到來,它還是來了。

  『你……怎麼交待呢?』

  『婆婆那兒,由他去說!爸爸那兒,由媽去說;媽那兒,你去說……。』

  『很好!』一股欲哭的情緒昇起:『孩子呢?誰去說?雪雪還不懂事,小彤已經很懂了,他什麼都知道,你不可以傷害他。』

  『我知道!我……』大姐的目光望向海面,她突然尖叫起來,我跳起身。海水中兩個小身子載浮載沈的掙紮著,蕭亦珩比我更快速的衝進海水中,一支手臂夾著一個,把他們提上沙灘,上了岸,小彤纔松開緊握雪雪的手。大姐衝上前,一把摟住出聲大哭的雪雪,我則上前擁住渾身濕透打顫的小彤。兩個孩子喝了幾口海水,都沒什麼事。但,姐姐開始止不住的哭泣:

  『寶貝啊!媽的寶貝!』

  她抱著小的,撫著大的:

  『你們這樣叫媽怎麼放心呢?怎麼放心呢?』

  大姐抱著雪雪,蕭亦珩背著小彤,我走在最後,推著腳踏車離開沙灘,向家的方向走去,彩霞已經被黑夜吞沒,天幕上留下的是閃爍不定的滿天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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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大姐的事,在香港執教的二姐碧綢也趁著暑假趕回來了。我和他一道去找姐夫談談,碧綢依舊是吉普塞女郎的味道,脣邊仍是不在乎的笑痕。見著姐夫,開門見山的問:

  『大情聖!到底是要離婚了,啊?』

  姐夫苦笑不語,我急切的:

  『事情不會到這般田地,一定可以挽回的!』

  『是她要離婚!不是我!難道叫我跪下來求她?我是大男人!這像什麼話?!』

  『好!』碧綢揚起聲音:『偉大的大男人主義!』

  『公平一點,碧綢!小妹知道碧縈的自以為是,不講道理!』

  『我不想知道你們--。』我說,可是,碧綢同時也在說,她的聲音壓過我的:

  『反正是恩斷義絕了,不是嗎?』

  『提出離婚的是她,你為什麼不問問她?』姐夫有些憤怒了。

  『誰要離婚並不是重要關鍵!』碧綢聲音更大。

  『好了,你們乾什麼嘛!』我的勸解一點作用也沒有。

  他們兩人愈說愈激動,卻也離題愈遠。碧綢答應過我,要心平氣和的談,可是現在,姐夫的話勾起了她昔日痛楚的愛情創痕……。

  『夠了!你們!』我尖銳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爭執:

  『你們只想到自己!誰替孩子想過?』

  『法律規定,孩子歸我的,碧縈不答應……。』姐夫說。

  『法律規定?』我覺得自己抖瑟起來:『你們只會爭爭吵吵,搶搶奪奪!有沒有顧慮到孩子的感覺?』

  『孩子還小,他們很快會習慣的……』姐夫說,聲音平緩得多。我靠上椅背,乏力的聽著他對碧綢說,要將新成立不久的香港分公司交給碧縈,作為補償。

  『反正從認識她,就注定了欠她的……。』他說,聲音特別沈痛暗啞。

  母親流了幾天淚,她堅持要到臺北去,唉聲嘆氣的父親不讓她去。

  『你不管,問題怎麼解決得了?』母親拭淚說。

  『你去了,問題還是解決不了!』父親又重重嘆了口氣:『三個寶貝女兒,比三十個兒子還難帶--。』

  我和碧綢不約而同的垂下頭。

  大姐和姐夫簽字那天,我帶著小彤和雪雪到兒童樂園玩兒,陪著我們的是蕭亦珩。小彤和雪雪玩得很盡興,不停的發出銀玲般的串串笑聲。望著學法律的蕭亦珩,我說:『看起來,法律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

  他笑笑,在我身邊坐下,態度輕松的說:

  『文學呢?文學是比較好的方法嗎?』

  我也笑起來。果然是反應敏捷,雖然是一塊兒長大的,可是,浪子回頭的他,的確在這幾年有了很大的改變。

  『我想,’愛’是比較好的方法。』我說。

  他點點頭,而後沈思的說:

  『除了愛,一定還有別的……。』

  可不是嗎?姐和姐夫有足夠的愛,但,今天以後,他們竟將形同末路了。他們之間缺少什麼?那些廝守終身的恩愛夫妻,又多了一些什麼?

  我們四個人回到姐夫家時,滿屋子的人還未散去,小彤奔向他奶奶,祖孫兩人摟在一處,雪雪也過去纏住老人家。姐姐眼中含淚,姐夫鼻頭微紅。

  『辦完了?』我輕聲問。

  大家都沒反應,姐夫僵硬的點點頭。小彤正興高采烈的對他奶奶敘述整天游玩的情形,突然注意到大家凝重的面色,他停住口,然後,大聲的問:

  『媽媽!你怎麼了?』

  姐姐忙強作笑顏,走到他身邊,牽他過來說:

  『沒有啊!媽媽很好……。』

  姐夫走近他們,對小彤說:

  『你要乖乖聽話,媽媽得到香港去上班,要很久纔回來……』

  小彤瞪大眼睛,望著姐夫,再望住姐姐,他的聲音怯怯響起:

  『媽媽……。』

  姐姐憤怒的站直身子,對姐夫嚷叫起來:

  『為什麼告訴他?你是什麼意思--?』

  『怕什麼?』姐夫也咆哮著:『敢做就要敢當!孩子早晚都會知道的!』

  『我知道……』小彤顫栗著,他的臉色蒼白,眼中盛滿恐懼,變了調子的童音撕裂一般的響起,震懾住每一個人。

  『你們離婚了!』

  父親重重的嘆息,母親悉窣的哭泣……姐姐、姐夫則失措的站立著。

  小彤費力喘氣,哽咽著:

  『你們……離婚了……。』

  『小彤!』姐姐握住他的手。他哀求的望著姐姐:

  『媽!不要離婚嘛……。』

  『小彤!』姐夫按著他的肩頭,他攀住姐夫的手臂:

  『爸!爸爸……不要離婚。』

  『你長大了,要聽話,要懂事……』姐夫說著。

  淚水快速的滑下小彤的面頰,他抖著身子,哀哀央告:

  『我一定聽話!我以後好好彈鋼琴!我做完功課纔看電視!我不偷吃冰棒!我會照顧雪雪!我下次考第一名!你們不要離婚好不好?我……我……。』他再想不出什麼辦法,渴盼的望著對立的姐夫、姐姐,像一個等待宣判的死刑犯,猶等待著可能出現的一絲希望。可是,流著淚的姐姐說道:『不可能了,小彤!』

  小彤七歲半的世界,在一瞬間,毀滅殆盡。我幾乎可以聽見他小小心靈被擊成粉碎的聲音。他停頓了大約五秒鍾,然後,如野獸垂死前歇斯底裡的哀號哭叫起來,那是一種令人顫栗的,自地獄傳來的聲音。雪雪嚇得跟著大哭,我們只能陪著哭,所有的人,對小彤破碎的世界,全都愛莫能助啊!奶奶、外祖父母、和阿姨--全都愛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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