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19 12:04:52Mina

環境 ─ 敘事空間/李喬〈小說〉

「環境是敘事學中研究得最不充分的領域」──胡亞敏《敘事學》p.157
巴爾特分類:功能包含 ①功能 ②標誌(表示地點、氛圍)

一、 環境的構成

敘事文中的行動必須在一定的時空內發生。
環境指構成人物活動的客體和關係,是一個時空綜合體,包括時間與空間,會隨著情節發展、人物行動形成一個連續性活動體。

環境的作用:可醞釀氣氛、增加意蘊、烘托人物、建構故事……

環境的轉換 Ex:少年小說中的離家/返家,主角獲得啟蒙與成長

環境三大要素:

1. 自然環境

指天氣、冰雪、風景、山川、地域……等等,不過作者描寫的自然,還是帶著人為意識的色彩,難免會寄託人的感覺和哲理。Ex:《老人與海》
「天氣很涼,這年頭好像嚴冬永遠不會……」p.136

(這是惱人的處境,也是不能表露憤怒而又沒法心平氣和的事態。於是他僵直躺著,)「睜大眼睛瞪著漆黑夜幕中的屋頂;他想他的視線已經透過台灣瓦的屋頂直射夜空;夜空中沒有一點寒星,只有漫漫無盡的漆黑。」p.138

「抬頭仰望,天還是近於漆黑,不過東邊原先被單大小的微白,已經逐漸擴展開來,已經可以模糊看出大路近丈之內的景物。」p.144

「美麗的大湖溪河道,逐漸和平行的大路拉遠距離;轉眼之間,兩者的高差已在十丈左右。旭日還在東山稜線上微露觸鬚;天光映影,河川小潭墨綠發黑,挺拔峻峭的巨巖遠近直插河床,河水迂曲,群山隱約;淙淙水聲襯著他時輕時重的不同幅度腳步聲,顯得空洞而沉寂。」p.145

「上空稀疏幾點星光在閃爍,凜冽寒風像濕濡濡的被單當面罩下來,令人喘不過氣來。」p.156

「他不再遲疑,迅速脫離大馬路溜進路左邊的河旁沙埔地。他越過一片蘆葦地帶,走入河床裡。呵呵!夢幻般灰灰朦朧的河床啊!久違了!他站在空曠的枯河床上,雖然寂寞孤單,但也感到脫然的自由自在。他朝河床水道的方向走去。」p.156

2. 社會環境

由人際關係構成的社會活動,包括時代背景、風俗人情、爭鬥、分離,不具身份和情節的人物也屬於社會背景中。Ex:《官場現形記》
「驚蟄春分,觀音娘生日全拋在後頭了,還是霜風雪水的。」p.136

「『來啦!』薑枝亢聲答應,同時向他使勁揮手:『跑跑!跑!跑!快──後門!』
『啊!』雖然他啊了一聲,人卻照老婆的意思行動了,抓起錢包打個小包袱。」p.141

「觀音菩薩生日前後三天屋頂臺灣瓦片上鋪了白森森的霜粉。」p.147

「他,在兒子老伴遮撐下轉身遁去;他採取和當年同一路線逃走──由廁所的小窗口鑽出去……」p.154

「又是一場熟悉的重複。偵訊、審問、逼供,『體刑』。」p.179

3. 物質產品

指人造品,如:珠寶、建築、服飾………

這三種要素可同時兼具


二、 環境呈現方式

1. 支配與從屬

① 支配式環境:
只故事中環境所佔比例超過人物和情節。在此類作品中,人物屬於情節,大量情節又在說明具體的社會環境,議論也是圍繞環境而發的。Ex:《官場現形記》
李喬<小說>寫到日據時期的台灣,以及戰後初期台灣社會,以二二八事件為背景,在戒嚴時代一向被視為創作取材的禁忌。作品中帶有反抗主題,綜合集批判、議論、反抗、嘲諷於一身。從「三腳仔」的文化角度以及極權暴政中,窺探台灣歷史的縫隙。故事中情節目的在說明具體的社會環境,是概念先行的作品,帶有反諷意味。

② 從屬式環境:
故事側重情節發展,突出人物活動,環境趨於較小範圍,自然環境、物質產品只稍微帶過。Ex:《三國演義》

2. 清晰與模糊

① 清晰的環境:
精細描寫,對人物活動場所的具體描繪,對場景的細節描寫。Ex:《紅樓夢》、《紅玫瑰與白玫瑰》
「這是一間泥磚砌成的牛舍;舍廣八尺,深約二尋,比起當年文文山的囚牢小一些,不過地面乾爽,通風不錯,透過左右兩方寬敞的通風孔口,田園的春色全收眼底。」p.158

「這是一間泥磚半頹的牛舍,寬有八尺,深約一丈五六,裡面不再安頓牛隻,地面上長些蒼白枯黃的小草;牛舍左側貯存乾草的棚子倒是還相當完整。」p.170

② 模糊的環境:
對社會背景的含糊、年代不清、地域不明,無法了解發生在何年何地。然而這種含糊不清的含混性,可使讀者超越具象而進入某種具有普遍意義的感悟中。模糊的環境也可視為對具體環境的漠視或變形。Ex:《城堡》
「他被帶進一間燈光輝煌的辦公廳裡。」p.167

那年三月十二日
這年三月十三日
那年四月十八日
這年四月十七日
那年七月三日
這年七月五日

思考:(想像的世界、奇幻世界)

3. 靜態與動態

① 靜態的環境:
故事有一基本固定空間,人物在此空間內活動。Ex:《紅樓夢》、〈萬福巷裡〉

② 動態的環境:
A. 故事中的背景不斷變動中,常見的是故事中地點的變化,隨著人物行蹤,從一個地方移動到另一個地方,背景不斷變化。Ex:《西遊記》
李喬<小說>寫曾淵旺逃亡及被追捕過程,敘事空間也隨之移動,從溫暖的家、到逃亡時居住堂哥家的牛舍、再到被追捕後帶到的警政辦公廳,地點也從大湖庄、到公館、到不知地點的逼供處,隨著人物行蹤,從一個地方移動到另一個地方,背景不斷變化。
B. 動態的環境還可表現為外在物質世界和內在想像世界的交替,即旋轉型環境。人物身處具體環境,由於某一契機的觸發,而聯想到另一場景、故事。(插敘)

「夜空中沒有一點寒星,只有漫漫無盡的漆黑。
記不起來是什麼時日開始去聽那些演講。跟那些農民組合的人交往也是自自然然的。理由很簡單……」p.138

「他進過郡警察課,但他未受過酷刑,不過他見過『體刑室』的『風光』。
  半年前,本地區『農民組合支部』成立不久,李勝丁不知弄一個什麼理由把支部長劉阿漢帶進體刑室;他和其他三個庄民也被莫名其妙帶進那裡。他是平生第一次看到一個大男人被當作……」p.143

「他氣呼呼地爬上床,鑽進被窩裡;他不願意再聽到這種女人的嘮叨,他要清靜一下。
  不錯,半個月前參加遊行的人,好幾個不知給弄到什麼地方去了。不過他相信,那只是請去問話罷了;問問話,查明原委自然不會有事的。
  其實那天傍晚的所謂遊行,也算不得什麼:一群年輕好事的,尤其海外回來的傢伙,說什麼大城市別鄉鎮都有所『表示』,我們不好意思太沉默,至少總得拿出大鼓喇叭來吹吹打打一番,在街道上轉一圈……」p.148

「是起初一段日子的情形,後來那強烈的慾望,沸騰的激情慢慢地,悄悄地退走、遠去了。那是一種大浪捲去小浪退回的撤離,不斷迴漩的遠颺。
  於是他發覺景物在逐漸縮小;田園屋舍悠悠縮小,山川草木次第縮小,然後他看到一個蒼白消瘦的中年男人站在牛舍邊,隨著天地景物的遠引而縮小……
  『那是我,我曾淵旺啊!』他絕望地在心裡尖叫起來。」p.160-161

「他好像並未真睡著,或者是很快就睡著並進入悠悠忽忽的夢境裡。
  夢裡的景物很美。牛舍四周的色彩很濃。月色很好。在這樣靜悄悄的月夜到屋外走走是很好的;那心中的千千瘢結都在月色下消解了,他滿懷愉悅地在阡陌上徘徊──不是徘徊而是信步走去。
  信步就是不刻意去選擇的意思,就是依未經選擇過濾的原本心意走去,走呀走完阡陌,進入山腰邊小徑,再由小徑轉入公館庄庄後通道,再由這通道走上大路。他一直是信步走著。
  好舒服,好美妙,美妙的月夜,自由自在地走路;走到哪裡呢?不知道,不知道,反正雙腳會自己作主就是。他站在大馬路上略一遲疑,然後向左轉彎,轉向山區,他要回大湖庄……
  『我是自由自在的人。』他心裡說。
  是的,自由自在的人,在這有月亮的晚上應該要回去,所以就趕快回家,就走大馬路──不必溜進乾河床,在河床逃遁是犯人的行為,我是自由自在的曾淵旺,這就可以大大方方回家去,一個多月了家裡不知亂成什麼樣子。尤其膽小怕事的薑枝仔啊!薑枝仔我的薑枝仔好久沒有……
  ──『苛拉──前面,什麼人?』突然誰擋在前面發話。
  『啊……』身邊月亮的光華陡然一亮,他渾身一冷好像掉進水潭不覺啊了一聲。
  『汝,站住!不許動!』兩個烏黑的影子──不,不是影子,是高大的軀體向他逼進。
  『我……』他用力猛搖頭,搖得四周銀灰色草木山崗晃動不已,也把他搖醒啦:『我,我不是,不是……』
  『不是?不是什麼?說!嘿!』對方揪住他的領口。
  『不是……不是賊,我不是賊!』
  『那你是誰?快說──不然……』對方的右掌劃一個大弧形迅速劈落下來;拍!好重的一記耳光。
  『是,是曾淵旺!曾淵……』話出口,又一個冷顫,他這才真正完全清醒過來:『喔,不,不是……』
  『不是什麼?』
  我不是曾淵旺,喉頭一窒,嗓音沙啞得只在口腔裡滾動。他又清楚明確地觸摸到那冷冰冰叫做恐懼的東西。他的雙手已經給銬上。他被推押著往前走一段路,然後上警車直駛苗栗支廳。」p.164-166

「起初幾天,剛由突然加身的驚嚇逐漸鎮定下來之後,那熊熊怒火就奔騰而上了;好幾次他要離開這個破牛欄;他要回家去,鐵馬金刀地坐在店舖前面,看他們能怎麼樣?要抓去坐牢?好,你們就抓吧!他又想自動衝進警局說:
  『我曾淵旺就在這裡,看你們怎麼樣?』
  『是曾先生嗎?沒有呀!沒有什麼事呀!』他們一定這樣說。
  『那個晚上,不是派人到我家抓人嗎?什麼意思?』
  『哦!那是誤會,誤會啦!』
  『由楊刑事帶一群便衣凶巴巴撞門硬闖民屋,這是誤會?』他越說越氣。
  『對不起!啊!對不起!我代表……』他們會認錯的。
  那麼,又何必躲呢?那麼就去投案吧。不,不是『投案』,而是自動去說明。不過如果人家吃了豬屎,瞎了眼睛聾了耳朵呢?
  『咦?你不是通緝犯曾淵旺嗎?』他們也許是大喜過望。
  『我是曾淵旺,我不是什麼犯人。』他的背板開始冒冷汗。
  『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來人啊!』
  『不不!不!我沒犯法,我不是犯人,我!』
  『我說是犯人,就是犯人──快!押起來!』」p.172-173

「恍然間,他看見了自己五十多年生命行程的每一細節:黯淡的童年,艱辛的少年,勞累的青年,還有……這是一段禁區,一段墨黑的幽谷;二十年前二十年後,這二十年歲月是什麼?時間是什麼?時間本來是沒有前後之分的,是人的幻覺罷了,或者說是人的知覺能力有限,不能包容時間的全部意義,只能以持續覺知片段的方式把「完整的時間」拉成有距離的幻覺罷了……」p.176


三、 環境的類型

1. 象徵型環境

象徵型環境與人物、行動關係密切,並具有比較明顯的意涵,通過對環境的刻意描寫、藉助環境的某些特徵和屬性,構成對人物的轉喻性、或隱喻性的表現,象徵型環境有深化作品意蘊的作用,另外本身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Ex:〈沙河悲歌〉中的沙河。《紅玫瑰與白玫瑰》

「美麗的大湖溪河道,逐漸和平行的大路拉遠距離;轉眼之間,兩者的高差已在十丈左右。旭日還在東山稜線上微露觸鬚;天光映影,河川小潭墨綠發黑,挺拔峻峭的巨巖遠近直插河床,河水迂曲,群山隱約;淙淙水聲襯著他時輕時重的不同幅度腳步聲,顯得空洞而沉寂。
  這是很美妙的地方,倏然間心底充滿近似孺慕,一種感恩的深層悸動。是對這個熟悉山川草木的一種孺慕,一種感恩,因為在這裡他恍然領受回到母親懷抱的舒適和安全感。
  原來山川草木,默默大地是這樣溫柔的;嗯,自己的山川大地才有的溫柔,把昨夜以來的懼怖給驅逐盡淨了。」p.145-146

「天光映影下的大湖溪,好像小孩子的背帶,遠近群山與天空交疊處,黝黑透著墨綠。奇怪的是,山好像比以前矮得多,河床比以前寬敞荒蕪;溪水只剩下寸斷的淺灘。是的,人老了,山川也會老哪。一縷無由的冷涼起自背脊深處,接著心頭迅速罩上蒼涼迷惘的霧幕──他,深深嘆了口氣。」p.156
山象徵美麗的台灣、台灣純真人民,台灣回歸,國民黨來台後,台灣卻沒有更好、山川卻沒有更美麗,反而遭受更殘忍的破壞。

「柔和的春陽已經輕輕撫摸外邊泥磚的屋壁,四周禾稻濃濃的綠彩由寬闊的通風孔口湧進來。這悄無聲息的空間,撩人的春光春景,予人妖異不真實的感覺,他無法分辨自己是否陷入連綿難醒的畸夢之中。」p.171
曾淵旺的境遇

「他再被押上警車;這是一部遮上黑幔的警車,裡面漆黑不見五指。」p.181
曾淵旺的未來

2. 中立型環境

所呈現的環境不具有人為因素,只是一種存在,和故事中人物情節沒有直接關係。然而環境上的絕對中立難以達成。(作者描寫、擇選的情景,還是帶著人為意識的色彩,難免會寄託人的感覺。)
巴爾特的文化代碼。

「這是一間泥磚砌成的牛舍;舍廣八尺,深約二尋,比起當年文文山的囚牢小一些,不過地面乾爽,通風不錯,透過左右兩方寬敞的通風孔口,田園的春色全收眼底。
  惱人的是母子兩隻水牛的腥羶臭味,尤其像今天這種霪雨霏霏的日子,吸多了那種味道,好像人的內外也會散發同樣的臭氣似的。」p.158

3. 反諷型環境

反諷型環境與人物行動既有關係又不和諧,環境與人物情感、行動發生對立或隔閡。表現環境對人物的嘲弄。

① 環境與人物的衝突 Ex :《城堡》
② 人物對環境的無視和漠視 Ex :《唐吉訶德》
以「反抗」為主題的短篇小說,是李喬長篇創作的副產品,但不僅層面廣,議題也多樣,可以說開啟他短篇小說創作的新局面,他的<小說>,就是「小說事實化」」「事實小說化」的相互辨證,凸顯歷史倒錯的荒謬,荒謬的歷史事件,在小說世界裡被一再倒帶重播,「讀者」仍然重複看著似曾相識的歷史。「他陷入夾雜不清的多重時空倒錯裡。因為天底下不可能這樣一再重複完全相同景況的。」

李喬<小說>所要傳達的時空概念,也許就像文中說的:「時空是一團無始無終的流轉圓球,或者說生命本身就是流轉圓球;是人的幻覺把時空抽開拉成一段距離罷了,哪有二十年前與後之分,也沒什麼前生此生之別啊。」(p.157)凸顯的是歷史一再重蹈覆轍的荒謬現象。



四、 參考資料
1. 李喬,〈小說〉。載於蔡振念主編,《台灣現代短篇小說選讀》,台北:五南,2003
2. 胡亞敏,《敘事學》,武漢:華中師範大學,1994
3. 熱拉爾‧熱奈特,〈論敘事文話語--方法論〉。載於張寅德主編,《敘述學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1989
4. 茲維坦‧托多羅夫,〈文學作品分析〉。載於張寅德主編,《敘述學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1989
5. 劉純杏,《李喬長篇小說研究》,國立中山大學碩士論文,90學年度
6. 李橋短篇小說,http://literature.ihakka.net/hakka/author/li_qiao/onlin_short_story.htm,瀏覽日期:96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