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起頭寫這篇文章，心想筆隨吧，長達十幾年老爸離家工作，他給我最強烈的印象是每次回家像聖誕老公公般帶一大堆東西，一個個拿出來獻寶，每次都被老媽嫌棄，害她扔垃圾都比不上他堆的速度快，連我都二十幾歲了，還老是拿些小孩子玩意給我，我真的很高興看到他，見他津津有味地享受被人期待的喜悅，我會習慣有說有笑的無視其他情緒波動，至少藉由他的驚喜禮物可以回到小時候安心狀態。
　我27歲那年他終於退休回家與我同住，這些年才慢慢認識他。記得剛抱咪咪回家時，他還抱怨怎不是白貓？貓應該要白色的才漂亮啊，後來得知，老爸小時候家裡養了一隻小白馬，純白色，完美無暇，那是他心中最初最美麗的影像印痕，他說起白馬時的神情，露出我從沒見過驕傲得意的笑，他完全擁有牠，父親受損的記憶裡還是存在那匹小白馬，騎著牠走在家鄉蜿蜒山路。　
　貴州省盤縣坪地區松河鄉簸猓嘎，你朝思暮想的地方。我們離開昆明一路坐了三天的車，顛簸雲霧山間，幾次路況惡劣到幾乎無法前行，你忍不住抱怨，當年抗戰你在邊境鋪的那條路都比這好，第一次到訪的我太興奮了，窮山惡水的貴州，還是有如國畫般仙境，有天日落時，一行人下車疏通筋骨活動活動，眼前只有無盡的石山，地無三里平，入貴州三天裡只有一處是平地。橘紅暗黑交疊的山巒，一群離鄉幾十年的老人望著一同蒼老的荒涼山野，雖已不是第一次回家，不知為何地此時的沉默令我泫然欲泣。上車時天地黑暗，不久，爸，我們快到老家了。
　在老家過著人人伺候添飯佈菜的好日子，回台灣時，整團北杯阿姨又瘦又黑，只有我一人精神好氣色佳，以致於幾年後老爸認真問我是否想跟他回昆明住。知道你真的想回大陸，甚至我曾想過假如你過往了，我會想辦法帶你的骨灰回老家與祖父母同在。畢竟生活是現實的，早在未退休時你就因行動不便婉拒回家探親，連唯一還會關心你的姪兒小八去世後，便與他們斷了往來，但，阿滋海默症解脫了你思鄉之苦，此後，你在台灣如在老家，自由變換的生活著。
　若要說老爸最愛的人，應屬老媽，爸是個拙於表達霸道獨斷的土人，媽和哥總是說他土人土性，無法溝通。以前看父親用拙劣的方式去愛母親，不懂愛如何傳達，只會用物品來討好，討好這個媒妁之言娶來的太太，另一方面以極端殘忍的方式對待我們。他退伍後會對媽的態度變得忿忿不平，我想是因為他希望能過著一家四口有人照顧的生活，沒想到媽和哥逃難般離開家，他多少是受傷了，於是更依賴起我。文化、語言迥異的兩人，一輩子爭吵打罵責怪中磨損彼此的感情，老爸打了十年的仗，打日本鬼子、打共匪，最艱難慘烈的一戰敗在家庭，問起你為何會如此，你為何要這麼狠絕地傷害我們？惱羞成怒又起一戰之外，只能無言以對，木然的臉透出不解困惑，你不懂為何打仗，不懂拔山涉水來到被海包圍的小島再也回不了家鄉，不懂自己草率的決定卻影響我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