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有)平面設計是人文關懷最細微的展現.

舉個簡單的例子,那天Saki(我的墨西哥日本混血同事)設計書本封面的時候,書脊做成不同顏色,好讓整本書斜躺時看起來美麗一些. 我們大力稱讚了書本封面的idea和用色之後, Roger(我老闆)開口了:“我很喜歡這封面,但我不確定把書脊做成不同顏色是個好主意.” 我們靜默了五秒,看得出來大家腦子裡都充滿了問號...明明看起來很美觀啊?“因為當人們去找放在書架上的書時,是憑著印象中書本的顏色來找. 如果我記得那本書封面是黃色,但妳把書脊做成藍色,我大概會浪費5分鐘,依然無功而返.”

除了深感同意之外,另一種強烈的什麼衝擊著我.
什麼樣的人,能對人類的生活關心到這種地步; 什麼樣的人,會如此認真地在乎那千里之外可能發生在數個陌生人身上,困惑受挫的5分鐘?

然而,這的確是平面設計師應該拿來折磨自己的執念之一.

有些新生代的設計師,會認為剛剛說的書本封面,甚至字體大小,都是傳統,老一輩的堅持. 我不能說誰對誰錯.“設計師”有千百種, 而我所尊敬的其中一種,正是Roger此類從來沒忘記過為誰而設計,從來沒放棄過關心使用者任何的需要的設計師. Roger本身就是個很值得尊敬的人,他在乎辦公室裡每個人大大小小的需要(非常真誠地在乎),在乎每一個設計細節被使用者接受的程度.

常聽到,建築是人文關懷的體現. 其實,任何領域的設計都是如此.Roger在轉行投入平面設計之前,於Columbia University建築系任教,也是很多建築設計案的leading designer. 他對教育的熱誠,一直延續到現在. 那天他皺著眉,說“現在graphic designer的training是個笑話. graphic designer的養成方式應該比照architect.” 這句話乍聽之下,很難理解. 大多數的人先想到的是,建築之於人文環境所擔任的角色似乎遠比平面設計來得複雜且重要.難道我們卑微的平面設計師,有那個必要去受建築師所受的教育?

Roger所要表達的意思是,現在的設計學校,只一股腦兒地要學生有創意,朝五花八門的視覺技法去思考,但卻很奇妙地把忘了最重要的事:為什麼這麼做能讓使用者的生活好過一點. 學生們在意使用者兩分鐘的視覺刺激,卻不在意使用者接下來三十分鐘或更久的困惑.很多設計系的學生其實已經往藝術家的方向發展,自己卻不知道,還不斷抱怨老師不懂他們的天才設計.(我想我曾是其中之一,但醒得還挺快的)這可以另闢一篇文章來討論,graphic design的教育到底少了什麼.

Milton Glaser說過,大部份的人想當graphic designer的動機都是錯的.設計不是藝術,形式上看起來也許像,但過程完全不一樣. graphic design的過程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似乎很天馬行空,很美麗.背後所需要的邏輯思考之嚴謹,常會讓許多人深嘆入錯行.又或者,有些人一輩子都沒發現,自己稱不上是個真正的designer.

昨天去PRATT SURVEY,有個學妹thesis做“與人互動的graphic design”,立論點是”平面設計常常只是靜靜躺在那,沒有和人產生互動.”(btw,成品很美, good job!) 但再想深入一點（或再想基本一點) ,所有的設計本質上就是與人互動.這互動是隱性,需要想像的,而非像動畫,遊戲般的顯性. 平面設計的互動就存在於使用者見到,接觸到,開始翻動,閱讀的過程.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像是作家與讀者的關係, 我們確確實實與作家互動著,這互動並不遜於我們看到漫畫,大型看板,電影,乃至於去遊樂園的互動. 而在設計的諸多領域裡,你醉心於怎樣的互動,會自然而然影響到你未來的走向.

雖然Roger讓我感到欽佩的大地方小地方很多,但他用極認真的神情在審視書脊顏色時,我覺得他確實在發光.那一刻,會一直深深印在我要開始蓋起樓房的基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