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02 22:04:52三月

失與失之間



最近連續下了幾天的雨,因此出門在外,無論走到那裡,總要帶上一把遮雨的傘。時晴或雨的氣象,本是天地常態,雨水雖然帶來許多不便,但也同時滋潤初春即將萌發的萬物,這當然不能多加埋怨。不過此世為人,偏偏天生的記性欠佳,進店放在門口的雨傘,往往在離去時,因為雨勢的暫停,多半就這樣義無反顧地忘了。

以這種丟三落四的個性而遺落東西的次數,也不是一次或是兩次了。有時才走出店門兩步,便聽得身後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先生、先生的呼喚;哎呀!真是難為情,從店家小姐手中接過失物,不但要說謝謝,還要為對方的嬌喘噓噓,連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老是引起這樣的麻煩,真令人尷尬。

於是想起了「說苑」中的一個小故事。楚共王也因為外出打獵,遺失了一把弓;左右臣子一個個都說要幫他尋找,可這位大王卻說:「算算去,這把楚弓,大不了是被楚人給拾了去,有甚麼好找?」面對物品的遺失,楚王的心態算是夠灑脫了。想不到這件事被孔老先生給知道了,老先生批評說:「這樣的派頭還不夠大;只消說:『有人丟弓,有人得弓。』就好了。何必還管拾弓的是不是楚國人?」劉向把這段故事收錄在「至公」篇,苦心孤詣,旨在闡明「與天下共同分享」,認為孔老先生所指的「大派頭」就是--「公」。

生活中,誰不或多或少,遺失個一樣、兩樣甚麼東西?平常的,就不必列舉了,至於貴重的,的確教人更不忍再提。曾經問過一同在座的幾位朋友,遺失物品中,最貴重的是甚麼?想不到有一位仁兄在輪到他時,低頭想了半晌,竟然眼泛淚光,哀聲說出他前、前、前任女友的小名。原先熱烈的氣氛,一下子就被凍結了;跟他比起來,誰還好意思像在比賽一樣,接著說出自己丟過甚麼皮包、手錶、整串鑰匙或是西裝外套?從他的表情看來,真的!無論誰再說甚麼,都還是遠遠的輸家。

同學多年了,在座所有的人,大概也都同時想起往日他的那段表現,和那位被他難以忘懷的女孩。怪不得,那時的他蕭條岑寂、隱跡素居了好一陣子;怪不得,後來見面,不管走到那裡、做甚麼事,他總是出奇地沉默,總是流露一種木訥呆滯的表情,又老是傻不二愣望著一再打開的皮夾。對了,那時他的感情,一定遇到畢生的滑鐵廬。

他,後來也交了幾位女友,也全都和我們玩在一起,一再地笑鬧、又多次出遊遠地。然而這位拿破崙,在第一次敗北後,至今仍遲遲未然獲得真正的約瑟芬,之後的所有佳麗,無如之何地,全被掃中他的機關槍。在一次酒後,眾人都一起擔心和,怒了。我們圍著他,問起為甚麼不要XXX,又為甚麼拒絕XXX?他小子瞪著眾家兄弟好一陣子,先是呵呵呵仰頭笑了,繼而咳咳咳嘆了幾聲。最後他在這種緊急的場面只說了一句,僅此一句,大家的氣也就都全散了、毀了、敗了,一個個紛紛向後跌回自己的座位。他幽然咬著牙,只說了一句:「忘不了她!」

忘不了心中曾有的至愛,受挫於最深情的失去,使人不敢再度付出感情,不敢愛與被愛,你我一同,誰又能苛責誰?可能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或多或少、難忘難失的過去!那一晚突然變得沉默,包廂的音樂突然震人心肺。於終,所有的人一起仰盡桌面的酒、紛紛遣去身邊的凡情,魚貫將車開上了最近的山頂。想及我們一再反對別人擁有的那般,卻又都無法贊成自己丟棄的如此……

那一夜,我們大概都分別想起曾經遺失的傘,以及那張萬難與人共享的弓;竟然一反平常,沉默地在那悲情的山頂圍成一圈;直直坐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