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迷幻藥 ◎楊渡
(照片攝於佛羅倫斯/烏菲茲美術館)
現在的時代氛圍變得非常詭異。彷彿是回到冷戰年代,甚至比冷戰年代更冷、更對立、更加自動站隊,深怕站錯了隊,就會被集體霸凌,成為世上孤兒。看看吳慷仁和安溥就知道了。
這種站陣營、分敵我的狂熱如此鮮明,只要人一站到對方陣營,就變成敵我矛盾,是對於本陣營的叛變。只要是華人,不管是作家、藝術家、演藝人員,乃至於運動員,似乎人生只能有一種選擇。而敵人,不僅在對方,那種敵視的眼光,甚且更用力在內部尋找仇敵。
以吳慷仁和安溥來說,事實上,依照藝術無國界觀念,他們可以選擇在此岸或彼岸進行表演。台灣不是一直強調小鄧(鄧麗君)對大陸的影響大過老鄧,因此很遺憾她未曾去大陸演出過。但是,人一旦投入了大陸的表演工作,彷彿就被當成背叛者。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難道台灣好不容易擺脫了上個世紀的戒嚴思惟,現在要回到過去?如果依照那樣的思惟,只要你跟中國的任何影視公司合作,就變成中共同路人,然而,當全世界都跟中國做生意的時候,台灣還剩下多少朋友呢?
更何況,同樣的思惟如果放在戒嚴時代,那麼,沒有當過反對者的人,是不是都是威權體制同路人?那麼,現任文化部長小野、吳念真,在黨國體制下的中影工作那麼長時間,他們算不算是蔣經國的「威權體制同路人」?此外,拍過寫實主義電影的李行,導演白景瑞、丁善璽、胡金銓等人,難道不是在戒嚴體制下拍的電影?至於張忠謀,當年是蔣經國時代,特別從美國禮聘回來的為中華民國工作的,張忠謀算不算是「威權體制同路人」?他也必須被撻伐、被切割嗎?
這樣的一種如同敵我陣營的切割,事實上是非常恐怖的。它會導致一種思惟上的弱智與盲目。不僅失去人性,連寬容與冷靜的判斷力都消失了。最後只剩下被決定的「政治正確」的眼鏡,幽幽發亮,森森如刀。
最近發生於《文訊》雜誌的風波就顯示部分文化人的褊狹。在某次評審紀錄中,談到香港在反送中之後,許多青年逃亡台灣,繼續寫作,剩下留在香港的,只是「被馴化的青年」。「被馴化」,這是何其嚴重的指控。香港作家洛楓隨即發聲抗議說,香港仍有那麼多青年,以寫作、藝術創作、思想進行不斷的自我淬煉與抵抗,將一整個青年世代抹殺,太過分了。
台灣「文青們」這種自以為自由民主,高人一等,傲視所有華人的傲慢,已變成集體的心症。即使大陸仍有許多優秀作家,透過各種藝術手法,正寫反諷,遊走在政治壓力與創作自由的邊緣,不斷奮鬥。但生活在台灣的文青們,視而不見。對整個大陸十四億人的文化藝術,視若無物。
猶記得二十世紀,即使戒嚴之下,人們還看得見魏京生、西單民主牆、朦朧詩群、八九民運等,而現在,自陷井底成蛙,轉過頭去,什麼都看不見了。
多可惜啊!好不容易台灣終於解開了戒嚴時代的政治束縛,現在,反而重回黑白世界,戒嚴心魔重新回來,冷戰刀斧,一斧一鋸,切割人心。
人們戴上不同顏色的眼鏡,吶喊口號,互相敵視,群毆如仇。這是一個吃了政治迷藥的時代。這樣的台灣啊,難道是當年民主運動所期望的最後果實嗎?
(此文刊登於楊渡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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