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幾位長輩陸續老病，十幾年來雇用的看護來來去去，其中兩位最讓我印象深刻。

第一位阿絨，六十出頭，一百五十幾公分，身材嬌小，有著年輕人的體態。她初來病房接洽時，正好遇到躺在床上意識不清的婆婆解便。只見她戴著口罩，俯身在婆婆耳邊柔聲說：「阿婆，我要幫妳洗屁股了……」隨即右手拿出幾張厚厚擦手巾，擺在穢物上，左手握著水瓶清洗；之後，熟練拉出尿布，打包好再為婆婆穿上尿褲。

短短幾分鐘，猶如大師出場，搞定原本不堪收拾的場面，明快又溫柔的處理方式讓我們佩服不已，當下邀請她一起接續出院後的照顧。

阿絨善體人意，陪伴婆婆話家常，我們這些兒女媳婦忌談的事，她都能四兩撥千金化解；婆婆吃飯、喝水常被嗆到，阿絨教她低頭小口慢飲緩吞，建議婆婆每日吃益生菌改善便祕，這些醫學小常識都減緩老人家罹病的忐忑。

我們私下閒聊時，才知這位開朗的屏東媳婦，有著勇敢的過去。阿絨早婚，兩兒一女很快來報到，天天忙於家事、育兒、照顧公婆，像永不停歇的陀螺，先生不但不體貼，還常大小聲甚至動粗，她隱忍到孩子婚嫁、公婆逝去，才毅然結束婚姻。

阿絨喜歡和人接觸，經過護理訓練後到醫院當看護，除了經濟獨立，對人盡心對事盡力的她，更和病患家屬結為好朋友。

第二位阿月，則是我娘家的救星。八旬母親一連換了好幾位看護都不適應，讓我們頭痛不已，幸好朋友介紹了阿月。

很挑人的媽媽不但和阿月有緣，還願意讓她照顧三年多。阿月愛美，常請穿衣有品味的媽媽給意見，用輪椅推媽媽逛市場，一起享受挑東挑西及殺價的樂趣，還為保守的媽媽作芳香療法、上美甲貼鑽。

最有趣的是，阿月會上演「三八戲」，逗媽媽開心。當媽媽悶坐椅子上，阿月就會以誇張的高聲調，扭腰擺臀，走向八十五歲愁眼憂面的媽媽，嬌氣說：「唉呀，阿母啊！我想交有錢男朋友，你看我這樣的打扮，可以嗎？」

原本蹙眉、沉下眼皮的媽媽，突然雙眼炯炯，舉起手指向阿月，中氣十足說：「妳那麼三八，誰敢要妳呀！要像我的女兒，乖巧聽話又漂亮，才有人要娶。」兩人一來一往鬥嘴，帶起媽媽的好強心及手腳靈活度。

阿月六十歲左右，身高超過一六○公分，雙耳戴了數個耳飾，十指美甲套上三、四只具設計感的戒指，手環、項鍊輪番登場，定期作臉、護髮甚至微整型。我很好奇她的家世背景，她也大方分享。

阿月從小是受父母疼愛、兄姐照顧的么女，吃好用好，備受呵護。長大後，工作能力強、人緣好，職場順遂；嫁給家境不錯的先生後，選擇和公婆同住，在家相夫教子，公婆對她很好，直到公婆及父母離世後，才到養護機構工作。她說：「這是我懷念逝去長輩，回饋曾經擁有幸福的最好方式。」

看護彷彿散發著光，溫柔照亮垂垂老去的生命，也在家屬沉重的長照路上指引方向，我很幸運也很感恩能與這些人間天使相遇。

（本文刊於2024/01/05人間福報家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