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TANK

人們愉悅歡欣地照顧著彼此

我吹著口哨，開車往目的地出發，像個知道今天會滿載而歸的漁夫，徜徉出海，打算來個一網打盡。

車庫大拍賣是加州流行的清倉方法，家中久未使用的物品，不捨得捐贈，就整理出來在門口擺成攤位，換點家用錢。

我常常在逛車庫大拍賣時，買到喜歡的東西，尤其是因為價格低廉，平常不捨得買的奇裝異服，花幾塊錢買來，穿著顧影自憐過癮。更多時候，才買回來的東西，就直接放到車庫，成為自家下次大拍賣的內容。

逛車庫大拍賣的樂趣，除了尋寶的心情，還可以和賣主討價還價，磨練當年菜場練出來的講價功夫。

這天的車庫大拍賣大不相同，這是社區的「免費車庫大拍賣」，對所有人士公開，大家可以進場拿取任何物品，沒有數量限制。我趕了個大早，想到馬上就可以不勞而獲，心情特別開朗。

這個活動是家庭主婦莒納發起的，疫情期間，諸事不易推展，捐贈中心關閉，人們都被閉鎖在家中。莒納號召群眾把家中不用的東西，送到他們家去，她定期在前院舉辦免費車庫大拍賣，讓有需要的人拿取。

車子滑入莒納家所在巷子，一眼看去，人山人海，原來我不是最早的，比我趕早的人真多呢！急忙擠進人流中，看到物品都已分門別類放好，衣服按著男人女人男孩女孩，分成幾大堆。家具這一邊，有書櫃、檯燈、沙發、情人座、床墊，另外兩張桌上排列著鍋碗瓢盆、茶盞酒杯。

看到很多人拿著大提袋、小行李箱，甚至洗衣籃來，我一邊懊惱自己準備不足，一邊在心中暗想，這些人真不上道、真貪心。

然而一融入人群，就感受到不同的氛圍。參與者都笑嘻嘻地彼此禮讓，有人揀起一件洋裝，交給旁邊的女士，說：「妳穿這件好看，這件給妳。」

有位年長婦人，看到一件貴重的球衣，轉身招呼高中模樣的男孩過來，說：「開學了會需要用這一套，你拿去吧。」

我本以為會是搶奪躁急的場面，也許因為是免費拿取，有著感恩的心情，人們愉悅歡欣地照顧著彼此，不論熟識或陌生。

東西不是不夠，只是分配不均

忙碌的莒納及義工們繼續從屋裡及後院把新的物品拿出來，像無盡的水源，永遠不會枯竭。

身邊一位墨西哥裔的父親，低聲阻止興奮的小女兒：「不要拿那麼多，留一點給別人。」

原本氣勢洶洶，想要擠進人群，挽起衣袖大幹一場的我，心頭突然湧上一絲湖水般的溫柔。

看著大家一邊謹慎選取眼前的衣物，一邊彼此親切對話，同時隨手把弄亂的衣堆、書堆，排列整齊，談著下一次也要從家裡拿一些東西來支援。明明是一個來拿取物件的場合，卻如此和諧、禮讓。

我腦中閃過一個新聞畫面，前些日子某名牌打折促銷，廠商雖然請了警衛在門口站崗，限制入場人數。但為了搶一個限量包，幾位打扮入時的貴婦彼此拉扯。此刻想到那張照片，和眼前的情景相照，我問自己，到底是那些價值不菲的名牌包包，還是眼前這些彼此禮讓的免費衣物，更能顯現人生的富貴呢？

看著忙碌進出的女主人，太陽把她雙頰染得通紅，草草綁在腦後的馬尾，訴說著她如何安排今天這個大日子。髮絲和汗水糾纏在她額頭，像是上蒼給她的冠冕。.

莒納告訴我，如果人們願意把多餘的拿出來分享給需要的人，世間就不會有貧乏了。可以想像她這些日子的辛苦勞累。她在臉書上一再呼籲，東西夠了，不要再拿來了。

東西夠了，東西是夠的。

常常在報章雜誌看到討論世上食物、石油短缺的事件，總有有志之士呼籲，以全世界糧食產量計算起來，應該沒有人會挨餓，世間食物不是不夠，只是分配不均。我忍不住想，這些戰爭，這些石油漲價，如果眾生願意把多餘的食物和貨品，拿出來分享，俄烏戰爭會不會早些結束？以巴的仇怨能否提早化解 ？黨派可不可以彼此攜手，坐定理智，為眼前的亂局找一個互利共贏的出路？

最終，我只選了幾件平時不會買的衣服，心裡想著，衣櫥中好多不捨得穿也穿不到的衣服，應該拿出來讓給有需要的人了。

開心地開車回家，我把「大豐收」的貪念拋向四野，珍藏著這次的體會。

（本文刊於2023/12/28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