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醫五十年 性別路迢迢 ◎劉秀枝
圖/陳瑋柔
半世紀前的女醫師
今年在台北參加了幾場醫學會,發現多位上台演講的年輕女醫師,從病症的臨床表現到基礎醫學,不僅專業精闢,且充滿自信,表達力一流;而北部一家醫學中心神經內科的四位科主任,當中有三位是女醫師,這現象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半世紀前,我從台北醫學院(現台北醫學大學)醫學系畢業,124位同班同學中只有12位女同學(10%)。我和一位女同學當完實習醫師,以第一及第二名成績畢業,但要找住院醫師的工作時,必須先探聽那家醫院的主任會不會收女醫師,因為不收女生似乎是理所當然,能被考慮,我們就很慶幸,好像自己真的是個包袱。
行醫十一年後,我擔任科主任。有天查房,護理長跟家屬說:「主任來向您解釋您太太的病情。」那位先生很自然地對著我身旁的男住院醫師說:「主任,您好。」弄得這位榮升為主任的醫師既高興又尷尬。
之後,女醫師愈來愈多,再過十年,有次查房,我們這個小組從主治醫師、總醫師、住院醫師到實習醫師清一色都是女性,並沒有引起病患或家屬的驚訝或讚嘆,大家對女醫師似乎習以為常了,只不過當一位女住院醫師去處理一位病患的病情時,還是有家屬說:「醫師怎麼還沒來?」
七十歲以上的台灣女性如我,大都經過男女不平等的時代洗禮,從小的家庭教育是男尊女卑,鄉村的大家庭裡男生們用完餐後,女生和小孩再上桌。家裡如果只有一隻雞腿或一個雞蛋,一定是男孩子的專利,女孩子也習慣認命。一位朋友說,她三、四歲時偷聽到父母親的對話,就趕緊自己抓支掃把去掃庭院,並大聲說:「我會掃地。」生怕被送給別人當童養媳。
長我十一歲的二姊,出生沒多久就被祖母安排送人,因為女孩是賠錢貨,家裡有一個大姊就夠了。幸好,祖父知道後去把二姊抱回來,並把對方給的紅包加倍奉還。因為二姊的前例,我這排行第三的女兒才倖免於外送,不過據我大姊說,嬰兒時期的我實在長得很難看,大概送人也沒人要。
行醫之路像倒吃甘蔗
很幸運遇到小學是國民義務教育的年代,我在學校功課表現良好,讓父母引以為榮,父親常對親友說:「你不要看她是個女孩,功課可不輸給男孩子喔。」可是有位長輩摸著我的頭說:「豬毋肥,肥佇狗。」意思是,豬大哥的功課沒有我這狗小妹好,好可惜。這位長輩一定沒想到,時代變遷,現代的狗可是很多人的心肝寶貝喔。
開米店的父母,對大哥的期望很高,一定要他上大學,而且要讀醫學院。我呢,父親說:「妳能讀多高,家裡就讓妳讀多高。」我一聽,沒有上限,就立志考醫學院,當起大哥的學妹。
重男輕女的氛圍,讓我從小就知道要證明自己有用,才能在家族中有立足之地,因此要找出自己的長處。我會念書,也喜歡讀書,就努力朝這方面前進、發揮。幸好因為在家族中不被看重、不被期望或負以重任,而能在沒有壓力下自由成長。當年,男女如果爭取同一個職位,女性通常要比男性優秀或表現較佳,才有可能被錄用。因此,在職場上我是全力以赴,而且當看到別人驚訝的表情,說:「喔,妳是醫師?」或「妳怎麼會知道這個英文病名呢?」我笑笑,不以為忤,我的行醫之路,像倒吃甘蔗,愈來愈甜,也愈來愈輕鬆。
男女的生理構造、性賀爾蒙與性染色體,造就兩者的外貌、體型與性格不同。男性因有睪固酮而顯得雄糾糾,女性因有雌激素而顯得嬌美;男性可能方向感較佳,女性則善於語言表達……但這都只是不同,並不代表高下。
讓我們來看看性染色體吧。男性是XY,女性是XX。X染色體較大,約有一千一百個基因,包括與免疫有關的基因,而Y染色體較小,約只有一百個基因。另外,粒線體是體內細胞產生能量﹙ATP﹚的地方,當精卵結合時,受精卵的粒線體基因全部來自母親,因此子女在先天上受母親的影響較大。加上女性的先天與後天免疫力較強,較能抵抗細菌和病毒的感染,所以,如果男性較勇壯,那麼女性就較具生存上的韌性了。
華人的重男輕女源自傳宗接代的觀念,這種觀念已隨著時代、社會變遷與少子化,逐漸淡薄。經過半個世紀,台北醫學大學的女醫學生比例從10%增長到35.6%,而全台女醫師的比例也有21.6%。相信社會大眾也會以個人的醫術與專業素養,而不是以性別來看待醫師。
(本文刊於2023/10/30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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