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有燈】邂逅70 文 ◎張光斗
七十只是身分證與健保卡上的一個數字罷了,除了體內器官鏽的鏽,鬆的鬆,無法挽回衰敗老化的頹勢之外,心智還是年輕的啊……
二○二三年來到了,對於我輩同儕(民國四十二年出生,屬蛇)來說,七十,就在鼻眼前了(若論虛歲,早跨過了)。
前幾天,幾位初中同學忽然要聚會,其中三位自畢業後,從未見過面,算一算,竟超過五十年有餘。
別說是初中同學了,國小同學也以疫情期間未能循例,隔年就要相聚的約定,也在群組裡大張旗鼓,選好日期,歡喜相逢。
昔日眷村的小玩伴們,如今也都晉身為大爺大嬸級別,忽然也有人高揭喝上兩杯的邀約,群組立馬開始接龍起來。
這一切,都拜疫情所賜。近三年的封閉與不安,能夠不被病毒侵犯的人幾稀?既然大難無礙,加上各種規定解禁,當然要適時的寵愛自己一下,相互來個擁抱,吃點好的,說點動聽的,罵點解氣的……更何況,我輩老友中,幾乎全員,都要飛奔向七十大關的另一知天命的絕妙領域。
以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歲月,望見七十以上的老者,直覺上都認為他們已然危顫齒搖,連甘蔗都啃不動,只合適坐在籐椅上,聽聽收音機,順順膝上老貓的無光老毛,頂多對著太陽打個噴嚏,或是用小指頭挖挖鼻孔,就再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
如今,輪到自己了,才詫異地發現,不是!七十只是身分證與健保卡上的一個數字罷了,除了體內器官鏽的鏽,鬆的鬆,無法挽回衰敗老化的頹勢之外,心智還是年輕的啊!聽到節奏明快的音樂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搖臀展臂,色舞眉飛,腰既不痠腿亦不疼;看到俏麗的美眉還是會忍不住的回頭猛瞧,恨不得腦後真能長副眼睛,竭盡所能的對美色致上最敬禮;碰到好吃、喜愛的食物還是會忘我的撐個夠,就算難受到呼吸困難不想活,也還是會縱容自己的那張周遭都已起皺的血盆大口……
七十,還真是一個新的起步。
這段時日,因為忙著聖嚴師父紀念影集的拍攝,經常要出國。最近的一次,在伊斯坦堡轉機,那段漫長無邊的過境長廊,走起來還真是夠嗆。偶然間,就在走道盡頭,準備下手扶梯,滾進另一波轉機人潮前,忽然發現一告示牌豎在一旁,有一捷徑可以提供給六十五歲以上的旅客,我瞬間將道義放兩旁,讓團隊的年輕人自顧營生,獨自行向那令人心情大好的捷徑。
守著關卡的是一位年輕女性,拿走我的護照,左看右看後,把護照還給我,讓我過關,並笑著跟我說,沒想到我還如此年輕。嘿!雖然我的口罩還在臉上,但是我的笑容肯定如融化的奶油,瞬間流了個滿地。
回程,自然還是要在伊斯坦堡轉機,我一如識途老馬,直奔那為六十五歲以上老人所善意備好的捷徑。
這一回,捷徑入口處的燈光有些昏暗,我把登機證放在儀器下方,柵門才打開,一位年輕的男性工作人員忽然從陰影處衝了出來,大聲地接連說了三、四聲的No、No、No,把我嚇得站在原處,不敢過關。我無辜的把護照交給他,跟他說,我都要七十了;他接過護照瞧了半天(我立刻研判,他當年在校的心算大概沒及格),我依然嘟嘟囔囔的跟他重複著:我都快七十了……那年輕人不信邪,居然回頭去櫃檯拿了手機,當著我的面,開始使用手機來做算術題:二○二二減一九五三等於多少?此時,我有點想笑了,但這要犯大忌,好在口罩即時保護了我;無奈之下,我只能默默地、觀察著,看他認真無誤地複習小學三年級的算數。
好不容易,他抬起頭來,有點無奈,也有點不甘心似的,將護照還給我;我再將登機證置放在儀器上,或許剛才刷過,我沒有通行,這回機器不肯讓我過關了。那小伙子只好手動打開柵門,當我通過時,換了機器不依,拚命亮紅燈,發出噪音;我沒有回頭,故意以輕鬆愉快的年輕腳步,迴旋在那個前往隨身行李檢查處的坡道上,雖然我很清楚,我的兩條腿有點痠麻,膝蓋有點彎不動,腳踝更是有點腫脹……
年屆七十的人,首要之務,就是要維持一顆年輕的心吧!
我很同情一些年長者,畏懼且排斥於接觸新的事物,別說是使用Line來扔些垃圾訊息到群組,就連手機都不想用,上網則更別說。我經常告誡自己,千萬不可自認為老傢伙,倚老賣老的說些想當年的陳年舊事,迴旋於畫地自限的牢獄中,就算時候未到,腦袋都要提前「秀逗」、當機,那就太浪費生命,太對不起所餘的生命啦!
偶然間,在搭乘高鐵時,看見年輕人拿出手機,在入口處刷了一下就進去了,相對之下,我都是在便利店上網訂票,心甘情願地讓便利店抽取十元的佣金。經過此一刺激,我開始動腦筋,該如何突破手機購買高鐵票的這一關。沒過多久,剛好外甥女來家裡,她可是地道的網路專家,我新買的手機都是交給她設定的。聽到我的要求後,外甥女立刻幫我下載,並教會我如何在手機購買高鐵票,如何帶著手機,輕鬆地進出高鐵站。學會後的我,隔了兩天,回台中看老媽,就使用手機訂票購票,然後順利的以手機搞定高鐵站的出入柵欄。我永遠記得那天的得意心情,彷彿倒回四十歲,又回到那個昂頭挺胸,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小伙。
如果衰老是一輛在高速公路上忽然爆胎的老爺車,我一定不要手忙腳亂,我根本不理會跟在後頭,猛按喇巴,沒有家教的駕駛;我會好整以暇的將車子駛靠到路肩,就算自己無力換輪胎,也可打通電話,請修車場拖去修理,順便換上新的煞車油。一旦進了修車廠,交給修車師傅整治,自己在邊上喝杯咖啡,只要車子修復後,就又能噗噗轟轟地上路,迎著風,聽著音樂,神清氣爽地繼續行走在有趣的人生大道上。
(本文刊於2023/01/06人間福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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