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文系課堂上 ◎楊堤曉
因為喜好文學,十九歲那年我考進台北師大國文系,想進一步探尋這數千年文化的大觀園。登堂入室之後發現,國文系的課程不只是優美詩詞、經典小說,還有聖賢經文、四大史書、諸子哲學……這座寶山比我預期得深廣多了。
大一新鮮人的我青澀、毛躁,彷彿從草莽裡鑽出來,舉止不沉穩,心緒不安寧。但國文系教授溫雅的談吐、謙和的態度,散發著某種安定、閑靜的氣場,籠罩在歐洲哥德式建築莊嚴寬敞的教室裡;聆聽博學大儒操著南腔北調諄諄教導,我想像北宋理學家程顥講學時,弟子所形容的「如沐春風」大約就是這種感覺了。
大二時,我在校外偶遇昔日高中同學,她驚訝地說:「你變了,好像比較文靜囉!」我滿意外自己竟然不知不覺中被潛移默化,念頭來到書架上立著戴培之教授用毛筆寫給我們的金句:「才須學,學須靜。非學無以成才,非靜無以廣學。」
改變的不只這個,我多年的失眠也改善了。可能跟老子有關吧?張起鈞教授說,讀《道德經》要先打破腦中一切既有的框架:無為,即是「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不爭,是「為而不爭」、「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謙讓,如同「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柔弱,是要柔軟如水、「守柔曰強」,因為鋒利的刀刃易折損;而順應自然,要「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教授由天談及人,叮嚀我們「理直更要氣和」、「得饒人處且饒人,得饒己處且饒己」。我以往常因瑣事自責懊惱,五內糾結,老子來自數千年前輕巧的一些概念,逐漸潤物無聲地解開我的緊箍咒,不再老是作繭自縛。難怪五千字的《道德經》被尊為人類極有智慧的著作之一。
反觀儒家「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動心忍性」,護衛天下蒼生,甚至捨生取義在所不惜,這樣剛強地承擔、勇敢地奮鬥,儒道互為表裡,就這樣建構起弛張有致的文化情調,如此高尚睿智的文明,我衷心喜愛。
文字學泰斗魯實先教授的史記課也是一絕,我們慕名而來,最大的階梯教室裡坐滿了學生,助教也列席旁聽。雖然魯老師的湖南腔常讓我和同學面面相覷,但他上課目光炯炯、嬉笑怒罵,隨著司馬遷筆下賢士豪傑的事蹟一讚三嘆,不掩真情至性,這位枯瘦老人在講台上竟是如此魅力四射。
中國四大奇書之一《西遊記》,是幼時我與弟弟們的床邊故事,加上爸爸的口才,讓我們從中享受到許多歡笑與奇幻的想像。但是,經過楊昌年教授導讀之後,我才明白,原來這不完全是一部神魔小說。人生艱難挫折何只九九八十一難,人性亦聖亦凡,有三藏的慈悲、悟空的慧黠、八戒的貪慾,當貪嗔癡三毒在心中萌動,外魔就順勢而來,馴服心猿意馬才能魔盡見真如。
曾經,有位教授對我們女生說:「我教妳們有何用?畢了業都回歸家庭,國學道統堪憂呀!」可是我感謝國文系所有老師將我們領進門,指點我們從各種角度觀察欣賞思考,人生變得更寬廣精采。國學深植在心中,融入生活,依此待人處事,並運用在教職、家庭裡,教導孩子,美好的東西禁得起考驗,會像珍寶一般代代相傳。
(本文刊於2022/08/16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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