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爾公園的咖啡杯 ◎王子雷
早餐後喝杯手沖咖啡,是我的日常。不固定用同一個杯子,杯子輪流替換著用,幻想著不同的容器承載不一樣的滋味。今天我用的是來自巴塞隆納的咖啡杯。
杯口直徑是底部的兩倍寬,容量約有300ml,然因執耳部的握把特殊設計,至多只能注入200ml。杯身上有細緻的色塊、冰紋圖案和高第簽名線條,比星巴克時尚設計的城市杯還惹人注目,只可惜容易傾倒的缺陷抵消了它的長相。留著它,如存著一片條碼,眼睛掃過就能喚起記憶。
二十多年前,我們一群專校學歷的美術教師有志再上一層樓,花了四個暑假到師大獲取學位。後來原班同學再接再厲繼續研讀了四個夏季的在職進修班,結業後,隨著藝術評論指導老師到西班牙做美術館之旅,當作慶祝我們八年抗戰勝利的畢業旅行。
一日將盡,遊完高第大師設計的奎爾公園,大夥十分疲累,各自倒在流暢曲線構成的長椅上休息。班上的學霸來到我身旁,遞給我一手能握的紙包,小聲說:「送給妳,謝謝妳口下留情……」然後快速回到原位。
他是謝我在學員互評作品的課堂上,只談他作品的優點不說缺失嗎?我驚喜地收下。
咖啡杯學霸在阿里山腰有一坡祖傳梯田,是優質咖啡種植地。當咖啡成為國民飲料之初,他親自設計品牌標誌,由弟弟與親戚做咖啡農事,兒子服完兵役後一起行銷,咖啡事業冉冉升起,學霸始得繼續悠遊於美育教學與繪畫創作上。
同學會時,他引領大家參觀日治時代就存在的咖啡園,實地採擷咖啡豆,同學們興趣大增,加入長期消費的行列,我也隨之喝起有清楚履歷的咖啡,通常一個月一磅宅配到家。
隨著時光流逝,他家栽種、養護咖啡園的親戚老了,不堪操勞農事,幫他做行銷打拚的兒子也開啟了自己有興趣的事業,離開家鄉。咖啡事業不再積極增加營業量,買得到他家咖啡的客戶篩限成親朋好友。
他依舊創作,不曾放棄繪畫專業,上山下海去各個最佳寫生景點,還接受地方政府邀約,在家鄉知名美術館辦了轟動遐邇的七十回顧展。我排除俗事專程觀展,並由衷恭賀;符合昔日藝術評論所學「三好三壞論」:仔細讚美了三幅我欣賞的畫作,提出三項有改進空間的建言。
固定的咖啡來源未知何時會戛然終止,我開始疼惜起長年受到供應的方便了。於我而言,咖啡的苦恰似生活中洗衣、拖地、採買……一再重複做家事之辛勞,做好、做滿會讓全家人過得舒坦,勞動出汗過後的神清氣爽,需要一杯咖啡賜給自己小小紅利。
為了讓悅目的奎爾杯在餐桌舞台上安穩亮相,我專程到假日市集,覓得一個玻璃小盤,接納它易倒的特性。小心執起,啜飲一口,咖啡苦中略泛回甘的滋味,恰似真實人生。
(本文刊於2022/07/10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