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前，獨上頂樓園子，望著夜空，想尋爸媽的身影。

我轉了轉身，睜大眼環視，月亮一枚，群星閃爍，真心以為，只要專注凝視，念念滿懷，打動了天，爸媽會突然在雲端露臉微笑！十點多了，您們睡了？不管，我要呼叫：爸媽，您們看看我呀，我在這兒，這兒，我招手了，伸長脖子了，比旁邊的芒果樹、玉蘭花還高了，我是這麼這麼地想念您們，愈來愈愛您們。

中秋月圓，又上頂樓，八年來最圓最亮的月光下，應該最容易找到您們的，還是不見。今年，月圓，人更缺了，爸爸三年前中秋前夕走了，媽媽今年母親節前也走了，都走了，走得徹底，連進來夢裡坐坐，都匆匆！

今晚的月亮，亮得好無奈，她睜大了明眸，看到的盡是藍的、粉的、花的口罩下的半張臉。愣愣地對望，幽幽地傳達，月亮呀，妳記起我去年的臉，那夜，我笑了幾分？

啊，我在花叢間聞到烤肉香了，是哪戶陽台哪家前院？這味道，薰得鼻酸。往年此時，娘家的烤肉特攻隊，二十幾人，盤踞前院路旁，浩浩蕩蕩暫當「路霸」，非把鄰居引來同樂增肥不可。烤的烤，香腸肉片大蝦鮮；泡茶的泡茶，要一杯杯遞上，及時解大家滿嘴油膩的渴；剝柚的剝柚，別把柚帽戴在我頭上，噓，就那個埋頭烤魚的姪子吧，其他「閒雜人等」，舉頭望明月，低頭吃月餅、聊是非，不覺月圓肚更圓。

爸媽就坐在一旁，吃著兒孫端上的，軟嫩適口的美味，滿足地笑看：這浩大的陣容，都是我蔓延出的，兒孫個個多俊、多美，叫我媽，叫我嬤，還沒發牙的，我是妳阿祖喲。

今晚，農曆二十幾了，月亮沒露臉，我其實會害怕的，但，就是想抬頭跟爸媽說說話。芭樂樹好像又高了些，擋住我的視線了，茉莉花叢剛一陣窸窣聲，我要鎮定，那一定是鳥或蚱蜢啦。四周鄰居，一窗窗明明滅滅的，一台台冷氣轟隆隆的，聽不出哪家的「經」最難念。

爸、媽，我又上來了，這兒啦，照過來！您們過得好嗎？有沒有牽手到處迌，爸，您要體貼點，媽媽下車時，要攙扶著，不要性急，一直催促她，記得常誇誇媽，她曾是村裡大戶的美女耶。

自你們走後，我一天比一天更深刻體認，近六十年來，我如此幸福無憂，心想常能事成，原來是有您們罩著、護著，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長大過，也不知道珍惜，就這麼輕易地，讓您們，一個接一個，走了，什麼都沒有了，我的世界就此變色，生活有些黯淡，才知，得之於娘家的這麼多，回報您們的卻是微乎其微。

爸媽，我知道您們最疼我，就原諒我吧，我自己處罰自己，思念的苦自己嘗，只能獨上頂樓想望您們。我深信，某一晚某一刻，您們會看到我，但，又不願讓您們看我傷心，怕您們牽掛，我會盡量用眼眶固住淚，盡量地。

娘在，娘家在，娘不在，難再？爸媽，謝謝您們，親愛的兄弟姊妹，放下己見，好好保重。明年中秋，我們還能群聚烤肉嗎？我會多買些好料的，爸媽一定開心期待香味上傳。

中秋過了，寒露近了，轉眼就立冬，頂樓的夜色會更深冷。爸媽，我會少上來了，如果您們看不到我，就賞賞花吧，有四五朵火龍果又要開花了，那花真是碩大，無與倫比的美，可惜了，您們不吃火龍果，嫌籽多易塞牙縫。如果您們還在，想吃什麼，我一定多買些，想去哪裡，我一定……唉，只能，相期邈雲漢了！

（本文刊於2021/11/29人間福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