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Mrs.H

我們的因緣就此締結

我一度視寫稿為畏途。

十年有餘的記者生涯，每天睡覺前、起床後，記掛的都是後面的稿源在哪裡？久而久之，忘卻了寫稿的怡情與樂趣，老是被公式化的寫稿程序糾纏綑縛，後來終於決定一刀落下，斬斷寫稿的職業、情緣，與新聞工作正式脫離干係。

時隔多年，偶爾手癢，想將心中萌生的一些念想化為文字，但總欠缺臨門一腳，畢竟彼時的網路勢力尚未鋪天蓋地，加上沒有園地發表，自然也就繼續擺爛，恣意晃蕩。

只不過，每天上班，閱讀三份訂閱的報紙，是為不變的正事之一。每份報紙的副刊，我都留在最後，然後慢悠悠地由報頭看至報尾。曾幾何時，那份讀報的悠閒情趣逐漸被瞋心與怨心替代，每每被一些報導喧騰到飲食無味，後來乾脆退掉了兩份報紙，只剩下「聯合」。然後胃口愈發清淡，改從「繽紛版」開始閱讀，卻愈是發現「繽紛」的內容多樣且有趣，讓我讀後的嘴角總會微微上揚，而不是弧度下降。

成為「繽紛」的鐵粉後，整個心當然就被牽著走了；有一回，終是忍不住，出手寫了篇稿，寄給「繽紛」，心想，沒被採用也無妨，反正我已經過完癮了。沒想到，當時「繽紛」的主編小熊老師，回了封信給我，不但採用了稿子，還邀請我繼續寫下去。

我與「繽紛」的因緣就此締結。

小熊老師為我開闢了專欄不說，有些活動還主動拉我參加。有一回，他在報社辦了一個繽紛作者相見歡的茶會，並且要我們帶一個貼己的小道具去說故事。當天到場，我才發現我是最年長者，原來「繽紛」的作家們都如此年輕，難怪寫得出如此多樣有趣的好文章。我臨時抓了個書桌上的石刻小貓與會，等到輪到我了，才娓娓道出小時候為了養貓，與小貓發生生離死別的事件，間接造成一生不再觸碰貓狗等毛孩子的過往；說著說著，我才發現，那些前塵舊事並沒有埋葬在記憶的黑洞裡，反而依舊鮮明又傷感。

小熊老師後來決定提前退休，找了一位害羞的接班人栗光。栗光是位愛護小動物、生物的熱衷者，她恰好有個外號，被我們稱呼為「貓編」。貓編確實很靦腆，只是亮著眼睛，好奇地打量人，認真地聽人說話，自己卻鮮少主動開口，與貓的特質還真像。但是，做起事來卻分外認真，對於稿件的審核十分細密，就算是一句話的文字語氣，有時候也會來信確認。

他們的故事使我低迴癡迷

「點燈」二十周年，基金會計畫在台北市中山堂舉辦一場名為「哥哥爸爸真偉大」的公益演唱會，向國軍致敬。我找了貓編商談，希望能在「繽紛」籌辦一個徵文活動，歡迎讀者將家裡身負保家衛國重責的哥哥爸爸們，以文字介紹出來。只要是入選者，我們不但在演出當天發表，並招待為現場貴賓。貓編問我，為何要辦以軍人為主題的活動？我說，我輩在眷村中長大的孩子，對於父兄軍人的職務，一直保有無限的敬意；如果不是他們站在前線捍衛家園，別說是823金門炮戰得以打退共軍，或許台灣早早就淪陷到對岸手中，肯定又是一回家破人亡的人倫悲劇再次上演。我還跟貓編說，我小時候，親眼目睹酒醉的父親，在床上痛哭，喊著媽呀媽的，這才知道，原來大人也會想家，也會思念親人。說著說著，貓編的眼珠前端，霧起了一片水氣，我的情緒反倒被她影響，話也就再無法持續下去……

「哥哥爸爸真偉大」的徵文有了很大的迴響，致贈免費入場券的消息也在「繽紛版」披露。這下可好，竟然造成一場大災難，我們辦公室的電話，不分早晚，被打爆了不說，還有讀者親自上門按鈴，要來搶票……接電話的志工成了驚弓之鳥，那幾天被嚇到拔了電話，再也沒有辦法面對熱情的讀者們。

而後幾年，我們接連舉辦了「迎著光－－照見生命勇士」、「老師我愛您」、「今宵多珍重－－向警消致敬」的公益演唱會，也都尋求了「繽紛版」的協助，辦有相關的徵文活動，當然也都獲得非常大的效果。我不禁讚嘆，原來「繽紛版」的影響力如此深遠，總能號召到堅實、熱忱的讀者們共襄盛舉。

我經常會應邀到各處演講，更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無論中、南部或是東部，總會有聽眾依序來簽名時，透著微笑，帶著興奮地告訴我，他們是「繽紛」的讀者，很高興能在報上讀到我所分享的各種人物故事，並希望我繼續寫下去，我因而更是感謝「繽紛」為我與讀者牽成如此溫暖的相見歡。更好笑的是，我有一位老友，習慣在每晚如廁時細讀當天《聯合報》的副刊，每回在「繽紛」讀到有所感觸的文章，她下意識地認為一定是張某人的作品，再留意標題的結果，才發現她與我還真有默契。

總會有朋友好奇地詢問我，長期在報上寫專欄，會不會有題材寫盡的惶恐？我想了想，很快地搖頭，不覺得江郎才會盡。或許，我所製作的「點燈」節目，讓我可以無邊無際地結識各行各業、具有動人經歷與人生況味的好友們；每每與他們接觸後，都讓我喜出望外地讚美老天，得以與如此生動的人物相遇。他們的故事是我人生中源源不斷的精釀活水，雖不帶酒精成分，卻總是讓我酩酊、低迴、癡迷。

如今，持續多年的專欄雖然告一段落，但是貓編沒有忘記我，老會找到各種美麗的藉口，要我別做伏櫪的老馬，在「繽紛」此一青春無限的草原上多多奔跑，好自舒心；而我，還真有點難為情，每一接到邀請，居然從沒有任何靦腆與作態，總是在第一時間裡高聲回答道，沒有問題喔！一定準時交稿！（也從不用她催稿，肯定提前交卷，哈哈！）

恭喜「繽紛」，恭喜聯合副刊，恭喜聯合報，在紙媒經營的艱難中，歡喜迎接七十大壽的到來。既然「繽紛」賜我生命以斑斕，我也要回祝聯合報，在「為民喉舌」的真知灼見下，只要初心不變，必然會讓讀者忠心擁戴，不離不棄；一如我與「繽紛」的不逾情感－－永遠相看兩不厭。

（本文刊於2021/10/07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