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有燈】 莫與疫苗再糾纏 ◎張光斗
小時候,打過各種疫苗,包括卡介苗、傷寒、霍亂……只不過,都是大人做的決定,我當然只有乖乖聽話的分兒。
誰知道,成年後,真正以自己的意志,施打的第一次疫苗,竟然就慘遭滑鐵盧。
某次,身為醫生的好友,要我們夫妻都去打流感疫苗,他也直說,因為醫院有名額分配;我與妻當然就速速交了錢,乖乖挨了一針。下針時,護士還特別關照,晚上或許會有一點感冒症狀,但無須在意,隔天就沒事了。
誰知道,重感冒當晚就來勢洶洶的占領了我,不但頭痛鼻塞流鼻水,就連咳嗽都來了,因此陣亡了整整兩天,躺在床上,無法上班。另一邊,老婆大人倒是啥事都沒。
自此之後,我與疫苗明確挖出了絕不往來的地塹鴻溝。每到流感季節,我經常都會「中標」,運氣不好時,還來個年頭、年尾各一次。但是,每逢身邊的友人熱烈談論接種流感疫苗,或是肺炎疫苗的重要性時,我永遠冷著一張臉,只顧搖著頭,心中很清楚,我那張明確篤實的反對票,絕對不會生鏽。
誰都沒有想到,COVID-19來勢洶洶,鬧了整整一個年頭,還是絲毫不見頹勢。就在人人被病毒隔起了冷漠的高牆,將近身的人,都視為帶菌的可疑分子不說,一聽到有人論及某某友人染疫病重,就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深思竭慮,是否某日某時曾與那人擦肩而過……活生生將自己流放到黝黑的深壑裡,就連日昇月落都毫無知覺。
好不容易,總算傳出了疫苗乍現的光明喜訊。吾等尋常百姓,一開始還存著看熱鬧的心情,觀望那些有辦法的國家,如何在試驗疫苗的有效性以及後遺症時,又捅出了什麼意外?等到人家的疫情漸次現出了轉機,染病人數直線下降了,才驀然察覺,為何咱們家沒有疫苗?
如果疫情依然阻隔在太平洋與台灣海峽之外,咱家沒有疫苗的疑懼,或許還不會引起太快太大的波動,偏偏五月分迎來了疫情破口,隨之是蔓延的反撲浪潮,這下好,人人都在引頸苦盼之餘,開始大聲呼號──我們的疫苗呢?
生為疫苗的絕緣體,我始終懷抱著與我無關的冷漠心態,頂多在眾議中回上一句:「反正就算有了疫苗,我也不會打」。聽了我舉出的實際理由後,還真是有朋友當場跳出來,宣示與我同一陣線,也都誓言,絕對不打,頓時讓我生起「德不孤,必有鄰」的虛榮與快感。
真正讓我防禦工事有所鬆動,是一位朋友的一句話:「打疫苗不只是保護自己,最主要的是保護家人,不要因為自己的萬一染疫,也拖累了在意的家人,甚至危害了接觸過的同事或友人。」
這一下,接種疫苗好像不只是我一人的事情,還會影響到其他人不是?這不是佛法中所強調的「慈悲心」嗎?我們不是經常在呼籲,做人要有「同理心」,不但要同情染病者,也該引以為戒,由保護自己不染疫,到防護家人、友人、同事、眾生,不要被病毒侵蝕嗎?
這一下,我那敵視疫苗的絕然立場,竟然無聲無息的,悄悄發生了挪移。
某天,在洪惠風大夫的臉書上,看到他已接種疫苗的貼文,心想,他站在第一線,接種疫苗是必然的。不過,突然福至心臨地,開口問他,聽說像我這種裝有心血管支架的病患,一但接種疫苗,可能會有風險;洪大夫也曾幫我裝過支架,對於我的狀況,他是非常理解的。
洪大夫很快地回答我,的確,是帶有風險的;我當下大喜,這下有了洪大夫的論定當靠山,我那拒絕施打疫苗的主張,就立刻補發了一張金字招牌的「保證書」了;只不過沒過一分鐘,洪大夫又補上了一句;「不打的風險比接種高得多……」我立刻如洩氣的皮球,癱軟在地上。
不打的風險,加上萬一感染要拖累家人們的危險──此一覺悟,每過一天,就會在我的心中壯大一天;終於,我忍不住了,先行向身邊的老婆繳械:「如果有疫苗,我還是打了吧!」老婆只是悠悠地回我一句:「本來就是啊!」
疫苗的風浪,自此更是席捲了所有的人。
我那八十九歲的老母,每天守在電視機前,只要是電視新聞報導有人接種疫苗後很快死亡了,她就開始瘋狂打電話,告訴所有的子女與所存不多的朋友,絕對不打疫苗;我還真是有點慚愧,怎麼這對母子還真是一個樣?
身為母親的子女,我們都很有默契,知道老母就是風口上的一棵大樹,每天隨著不同的風向吹拂,就會傾向不同的角度。於是,打?不打?變成她每天的日課不說,還要爬上四樓的佛堂擲銅板,求請佛菩薩幫她拿主意。
終於,通知單寄到了,指定某日某時某地,請去接種疫苗。是日,老母反倒不再猶豫、遲疑,如壯士遠赴沙場般,慨然坐上了大妹駕駛的車子。由事後大妹傳來的照片中,我看到老母從容放鬆的表情,還真像是不怕死的老兵,一派雍容,笑看生死。
就在口水淹過疫苗的節骨眼,我適巧去了日本;等到公事辦妥後,沒有任何障礙,在友人陪同下,我接種了第一支疫苗,接種完畢的當場,又再預約了三周後接種第二支疫苗的時日。
當晚,左臂注射處很痛,無法側睡;隔日,我像是隻病貓,癱軟在沙發上,倦怠感像是層薄膜,把軀體包得密實不通風似的,只有昏沉,就連電視都沒有精神看。好在第三天起床時,就發現自己沒事了,又成了好漢一條,能吃能跑。
三周後,沒有任何意外與猶豫,我又如約,趕往醫院報到。注射前,醫生好心解說,第二劑的反應或許會比上一回要強烈,並給了我一張單子,上面有二十四小時隨時對應的醫生電話。說也奇怪,當晚,左臂的注射處只有一點痠痛,等於是第一劑的十分之一;隔天,也沒有任何倦怠感,只是不停地喝熱飲吃點心,簡直快活極了。
我與疫苗的對抗,自此簽了張和平協定,握手言和,解除了敵對的狀態。往後,誰都不知咱們每年是否都要如禮行儀地追加一或兩針的疫苗;但是有一事至為確定——絕對不與疫苗再糾纏下去!
(本文刊於2021/08/13人間福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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