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職業有祕密‧廣播主持人篇】聲歷其境廣播夢 ◎朱玲
因為一份憧憬,我忐忑踏進廣播圈
手捧一疊黑膠唱片走進播音室,關上厚重隔音門,門楣上的「播音中」燈號亮起。彷彿一瞬間,燈滅門開,走出播音室,手中抱的已是一疊CD,而這「一瞬間」,竟是從長髮垂肩的青春,走到了白髮強渡黑髮間的中年。
非科班出身的我,因著一份對聲音藝術的憧憬,忐忑踏進廣播圈,當初的一個試探,竟成一生志業,轉眼三十六年,許多或出糗或光榮的片段,就鋪點在一萬三千多個日子裡:攜帶忘了裝電池的卡式錄音機出外採訪,面對受訪名人,卻只能保持鎮定、裝模作樣繼續訪問,心中祈求對方不會要求寄送完成的節目帶;代班深夜現場節目,不慎趴在播音台上睡著,唱針最後只能在唱盤上原地旋轉跳舞;與來賓訪談間,突然發生強烈地震,兩人不顧形象地一起鑽進桌子下,各自呼喊信仰的神;第一次獲頒廣播金鐘獎,緊張地忘了當時是如何走上舞台、發表感言、再走進後台……
我的廣播生涯起始於南部一家民營電台。那是一個沒有電腦自動排播系統,一切靠人力的年代。菜鳥的宿命是擔任清晨五點半開播的早班播音員。不論晴雨寒暑,每天清晨四點半在催命般的鬧鐘聲中起床,快速梳洗,拎著前一天準備好的早餐,騎上50cc小綿羊機車趕赴電台上班。在開啟所有電源、將盤式錄音帶裝上機器後,緊盯牆上時鐘,準五點半按下play鍵,讓守在收音機旁的聽眾能接收到第一個音訊。
擔負電台每天能否準時發出電波的重任,無形壓力常讓我做噩夢,夢到上班途中遭逢各種曲折阻攔,總到不了電台。有次甚至尖叫掙扎、滾落床下,驚嚇到聞聲衝來察看的媽媽。
後來考進台北軍中廣播電台(漢聲電台前身),依舊任職四點四十分開播的播音員工作,慶幸電台提供的宿舍就在播音室旁,我無需再當飛車小英雄,只要趿著拖鞋穿過一條二十公尺走道即可上班。
開播後第一項工作,是以台語播報最新的漁業氣象。但彭佳嶼海面、釣魚台海面,或是小浪轉中浪、中浪轉大浪等一堆專有名詞,對台語能力只有幼兒程度的我而言,彷如迷航於語言大海裡,在跟著前輩練習一次後,硬是趕鴨子上架。
傳真紙上的訊息在我口中糊成一團,再糾結拉扯艱難吐出。幾天後,電台接到一位聽眾反應,漁業氣象播報得怪腔怪調聽不懂,海上作業船隻恐怕要誤入暴風圈了。我羞愧地想鑽地洞,幸好經過一段時間勤奮練習,終於可以漂亮發音。但碰到颱風消息時,仍會讓人想抓狂撞牆。
雖看不見彼此,情感交流卻是真切的
三年後,我終於脫離早班播音員的工作,成為正常上下班的主持人,不過須輪值例假日班。其中一次值班經驗最難忘懷──
民國90年納莉颱風襲台,驚人的強降雨導致水淹台北城,火車站與捷運都浸泡在大水中,大眾運輸被迫中斷。這天輪到我值班,捷運族的我站在路旁望水興嘆,好不容易攔到一輛計程車,面對路樹倒塌、垃圾漫流的景象,一趟或倒退改道、或東繞西轉的「路上行舟」旅程於焉展開。
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到了電台,我掏出跳表車資給駕駛先生,並由衷感謝他帶我完成不可能的任務。未料他僅願意收我平日正常里程的車資,並對我說:颱風天值班很辛苦,要小心喔!我感動得差點飆淚,他為「患難見真情」下了最好的注解。
偏偏那年夏天,襲台颱風特別多,除了納莉風災,另有兩次颱風天也正巧都輪我值班,同事還為我冠上「苦情播音員」的稱號。
在沒有網路的年代,聽眾回饋的方式是寫信給主持人,或是寄上手作小飾品、小點心,我總親筆回覆每一封聽眾的來信。我們雖看不見彼此,但情感交流卻是真切的,我甚至因此為自己結下了一段良緣——外子當年即是我的聽友。
有人以為主持廣播節目好輕鬆,只要耍嘴皮子哈啦一下就可賺錢,殊不知一個節目的背後,必須花好幾倍時間策畫、約訪、預做功課與剪輯完成。隨著科技的進步與傳播生態的改變,過去喜歡搞神祕的廣播人已不再局限從收音機發聲,網路直播與 podcast成了爭取更高收聽率的新興戰場;美聲也不再是廣播人的必備條件,許多名人紛紛加入搶食大餅的行列。我身為資深廣播人,浮沉於這股競爭激流中,依舊戰戰兢兢地製作每一集節目,期待在縱橫交錯的電波中傳達美善的能量。
廣播路上繁花似錦、仙樂飄飄,我享受著一路採擷與歡歌的快樂。在沒有離開麥克風前,我也將繼續與更多後進共同書寫漫漫的廣播變遷發展史。
作者簡介
朱玲,國中時即立志成為廣播人,雖學商,終究還是美夢成真;喜歡簡單生活、只想當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廣播人;曾獲四座廣播金鐘獎、三座國軍文藝競賽劇本佳作獎,現任漢聲電台與教育電台特約節目製作主持人。
(本文刊於2021/06/07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