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是我自幼熟悉的菩薩。四歲前，住在巷口的阿桑奶媽常帶我去拜拜，她跟我說觀音娘娘前世是公主，名叫妙善，行善積福，最終修鍊成菩薩。那時，我怕黑又常常做惡夢，奶媽便在睡房門口貼了張符，說觀音晚上會來守護著我。

我不解地問：「阿桑，大家都貼的話，觀音來得及去那麼多地方嗎？」

「祂有神通，每個房間『咻一下』就可以，不用花太多時間。」聽得出奶媽對觀音有著無比信心。平日，她不時持念觀音法號，處理家裡大大小小事務，總是感念觀音的慈悲、保佑。

奶媽的先生是水利局員工，偶爾會帶我兜風，順便視察農地。某回，他將機車停靠在田邊斜坡，一轉身，坐在車上的我驚慌喊叫：「北北！」霎時，我連同傾斜的車身一起跌落田裡。北北趕緊抱起嚎啕大哭的我，學奶媽輕拍著我胸口，連說觀音菩薩保佑。回程，他以布條緊緊把我綁在胸前，讓哭累的我可以依偎在他懷裡放心打盹。

白天，我在奶媽與北北身邊跟前跟後，傍晚回到巷尾的家，仍會想念他們。某日吃完晚飯，趁著家人不留神之際，我開了門偷跑出去，打算去找奶媽。漆黑的窄巷不似白日的模樣，夜燈下幽幽投影，我慌了起來，卻仍記得奶媽說過害怕時可以誦念觀世音菩薩。心中喊著觀音，邁著不滿四歲的一雙小腳，我死命地奔跑到巷口。

只見奶媽家一樓的燈已熄，我呼喚著：「阿桑！」沒人應門。伸手試探鐵閘，居然沒上鎖，推開門悄悄地摸黑進屋，聽見二樓有些動靜，便走向兩面貼牆的狹長樓梯，抬頭望見客廳的燈光在頂端明亮地照著，傳來陣陣看電視、閒聊的笑聲。

面對曾讓我滾落數次的陡斜台階，害怕地不敢站立，於是手腳並用，一階一階慢慢地往上爬，爬向那眼前的光。

我愈爬愈快，梯間愈益通明，小小身形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小芸，你來啦！」奶媽一家人歡樂驚呼，我開心地笑咧了嘴，立刻奔向那光的源頭。

北北到我家通知，讓我可以留宿奶媽家。夜裡，我熱得睡不著，北北背著我出去吹吹風。風兒在空曠的街道穿梭著，我趴在他身上，感到陣陣涼爽，天空點點星光，一閃一爍，望著星星的眼皮漸沉，耳邊是北北重複著如搖籃曲般的祈求：「觀世音菩薩保佑小芸喔。」聽著聽著，我迷迷糊糊地睡著。

醒來，看見的是北北的笑臉，那是長大後我常追憶的溫暖畫面，一幕幕阿桑和北北守護著我最稚嫩的童年。

幾年前，北北已近彌留，我剛好從海外返鄉探親，便日日去醫院探訪。我在他枕邊放了一張觀音菩薩的畫像，靜靜地在心中翻閱有他的記憶合影；第三天，他突然迴光甦醒，我問他：「你還記得我嗎？」北北睜大眼睛看著我、點點頭，隨即再度昏迷。

我望著他笑了，眼淚滑落臉龐。那淚水，凝結了無數美好的曾經，是我與北北此生最後的交集。

多年前在不丹旅遊，看過一張畫著白色莊嚴神祇的明信片，背面解釋此為白度母，另有綠度母，兩者是觀世音菩薩左右眼淚的化身。流淚的觀音，是神的悲憫，還是人的寄託？我無法確定，然而，不確定裡有一種不可言喻的美麗希望，冥冥中，相信自己是被保護憐愛著，讓我想到北北……

（本文刊於2021/03/05人間福報家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