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裡滑梯下，一個兩三歲大的小男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母親上前指責是我的小兒子小波把他拉下來的。

三歲的小波，被醫師診斷為「發育遲緩自閉症」，四肢運動功能低於同齡兒童的平均值。復健師建議讓他從滑梯滑道往上爬，可以增強大肌肉活動，同時可訓練手指的抓握力。小波的手指還無法抓住他人的衣服，更遑論把小男孩拉下來。

一陣紛爭平息，小男孩被怒氣沖沖的媽媽帶離開了，天真的小波不理解剛剛發生的事件，開心地爬上溜下，看著吃力往上爬的瘦小身影，我的眼淚決堤而下。

為了小波這個特殊的孩子，我辭去教職，卯足了勁帶著他四處求醫，尋求能夠訓練他、教育他的地方。自閉症孩子固定、持續的「固持行為」，難免造成別人不諒解，讓我吃足苦頭，只有把氣往肚裡吞。

由於小波非常抗拒肢體碰觸，為了避免他擠公車飽受碰觸之苦，我硬著頭皮去學開車。雖然經常挨教練罵，常被嚇得拉肚子、做噩夢，終於拿到駕照。我當起小波的專屬司機，載著他東奔西跑，上午在特教班上課，下午去接受中式傳統按摩或西式一對一復健訓練，每天把行程排得滿滿的。回家路上繞到不同公園，陪他盪鞦韆，讓他體驗騰空放鬆的感覺；光腳從滑梯滑道往上爬，訓練肌力及感覺統合。讓他適應不同的公園環境，和不同的小朋友玩耍，讓他走出封閉的自我世界。

我嚴格執行復健師教的訓練項目，從開口發聲「啊」到說出單字叫「媽」，到兩個字「喝水」等等。特教老師提醒我要把他當普通孩子般，訓練小波遵守社會常規。「小時不教他守規矩，長大他就會吃定你。」我銘記在心，無論小波怎麼哭鬧，都堅持要他守規矩。

四十年過去，當初不順他意便賴地上哭鬧的渾小子，如今已彬彬有禮，我也早已拭乾過往的淚水。

（本文刊於2020/12/21聯合報家庭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