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賴翠玲

那年的「最佳廚藝獎」由阿強奪得，他端出的是「香菇塔」。

留學生家庭總喜歡在周末呼朋引伴到住處舉辦potluck聚餐，由每戶負責帶一道菜到主人居所，分享各家不同的風味美食，無論酸甜苦辣鹹，共同的滋味就是思鄉味。某日有人建議由先生們展現手藝，讓每天辛苦準備三餐的陪讀妻子放假。

平時在實驗室裡埋頭做研究的數位準博士，有人想必花費不少心思構想菜色並上超市採購，花上一下午在廚房裡洗洗切切；有的人或許仍持「君子遠庖廚」的心態，請老婆代出主意，利用家中冰箱現有食材，隨意炒一炒也端出一道菜色。

那晚，主辦人的餐桌上擺滿了老公們的廚藝作品，有常見的青椒牛肉絲、有國民美食番茄炒蛋、有自己釣到的清蒸彩虹鱒魚、有向學校承租農地收成的櫛瓜料理，還有外子端出從報紙上學到的可樂燉排骨，以及讓大家驚豔不已且一致投票通過獲得最高分的香菇塔。

阿強說，他翻了幾本從台灣帶去的食譜，到中國雜貨店買來乾香菇，泡開、洗淨、去蒂頭，絞肉加入蔥、薑、蒜、米酒、少許醬油和香油調味，再三剁碎，讓餡料黏稠口感佳，然後一坨一坨堆在香菇摺子上壓緊成塔狀，放入鍋內蒸熟，用高湯加點太白粉煮成稠狀，淋一點在香菇塔上使之呈現油亮外貌，最後以香菜點綴，成為味鮮美、賣相好的獨特料理。

主辦人把最佳廚藝獎的獎品──一套全新的Tupperware容器頒給阿強時，他嘻嘻哈哈地說：「吃軟飯的人才能訓練出好手藝吶！」阿強的老婆臉色微微一變，轉頭皺眉低聲抱怨：「又亂講話了，真受不了他！」我拍拍她的肩，不知該如何安慰。

阿強的博士論文一直進行得不順利，五六年過去了還沒拿到學位。老婆念完碩士後順利在當地找到工作，那幾年來他們家都是男主內、女主外，雖說這也沒什麼，但總有愛胡鬧的朋友取笑他是吃軟飯的傢伙，阿強總跟著嬉鬧稱是，逐漸形成卡在夫妻之間的一根刺。

聚會近尾聲，阿強夫妻先告退。我和外子遠遠見他一手拎著裝香菇塔空盤的袋子，一手提著裝獎品的小紙箱，始終落在老婆的兩步後，步伐有點拖沓。那一夜的月光特別皎潔明亮，把兩人的背面照得好蒼白，也把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本文刊於2019/10/06聯合報家副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