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名作家曾寫到，第一次去母親湖南老家探親，吃到曬乾的白蘿蔔皮醃製的泡菜，想起母親在世時餐桌也經常出現這一味，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早年看日劇《阿信》，戰亂時期物資少，賢能巧手的主婦也將新鮮蘿蔔皮抓點鹽巴醃一醃，當作漬物下飯。

小時候回鄉下的祖母家作客，三合院的稻埕上曬著切成大片的白蘿蔔，濃濃的蘿蔔味讓我這個城市小孩忍不住皺起眉頭。大我一歲的堂姊，拿出她珍藏的玩具和我分享，乒乓球大小的透明圓球，裡面摻雜著紅紅綠綠的豔麗色彩，外面貼著點點金粉，在暖暖的冬陽下閃閃發光。我們玩起拋接遊戲，但這球的彈力實在太好了，幾次你來我往後，球從我手中飛出，「咚」地一聲掉進了大池塘。

堂姊曬得黝黑的臉色，瞬間蒼白得像一旁地上曬著的白蘿蔔，顯然非常心疼，卻又不敢苛責我。看著她濕潤的眼眶，不知如何道歉，最後只在返回台北前悄悄塞了十元硬幣在她掌心，然後匆匆鑽進父親的車子離去。以為罪惡感可以隨著遠離事故現場而很快消失，可那蘿蔔乾的氣味，一路尾隨著我回家，好幾天都未散去。

冬季的白蘿蔔甘甜多汁，煮湯或紅燒皆宜，蘿蔔乾煎蛋更是老少咸宜的鄉土料理。那削下的厚厚一層皮，棄之可惜，將它曬得乾乾的，洗淨切段，辣椒和蒜頭先入油鍋爆香，醃過醬油的五花肉片加入炒熟，再放蘿蔔皮，最後下小黃瓜片綴飾，讓原本是配角的白蘿蔔皮醃菜，搖身成為美味香辣的主菜。入口時，除了蘿蔔的香氣，彷彿連冬季暖陽的溫柔也一併下了肚。

突然，我想起了堂姊微笑向我揮手的模樣，就在那日我從後車窗回頭張望的時候……

（本文刊於2019/04/29聯合報家副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