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三點，睡足午覺的媽媽該起床了，外籍看護雅雅站在床邊，拿著外套準備幫她穿上。躺著的媽媽兩眼微張欲闔，像個賴床的孩子，我故意逗她：「媽，天光了！」然後拉長脖子、嘟起嘴：「咕、咕、咕……」學公雞叫，媽媽笑了，好甜好美。我醉了，拉扯喉嚨又叫了一次，再貪飲一遍，媽媽笑得真開心，我好得意。雅雅幫忙翻身扶起媽媽，摸摸尿布，沒溼，誇說：「阿嬤好棒！」

雅雅攙著扶著助行器的媽媽，一老一少慢慢地、費力地走向客廳，我則在一旁「敲邊鼓」：「媽，加油！一二、一二，左腳、右腳……」已經舉步維艱，就想賴著不動的她，抬眼瞄了我這個皮蛋，有點怒意。媽，拍謝啦，但再怎麼辛苦，您還是要自己動一動，否則我怕您會像爸一樣，癱在床上，終至枯萎。

好不容易達陣，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雅雅費力地幫媽媽喬好坐姿，再把衣褲拉整齊。雅雅是個心很細的女孩，有她照顧，讓我們省心、省力不少。

感謝漂洋過海而來的她，這是什麼樣的緣分，遠在印尼偏鄉的一個瘦黑女孩，竟然千里迢迢來到台灣，然後「落」入我家，在爸爸最後的一段歲月裡，朝夕陪著、顧著爸爸。後來爸爸走了，她哭得好悲傷；而今，她一樣用心照顧著媽媽。

我該回去了，擺出誇張表情逗著媽媽，滿頭銀絲的她又笑了。這笑容，真真慈祥、柔美，她應該一直擁有著這樣的笑容，只是我們忽視、錯過了。

我忍不住摸摸媽媽的臉頰，還是要再「考」她一次：「媽，我是誰？」每次離去，總怕下回她又忘了我幾分。然後與媽媽對視笑著，我在等，她在迷航的風浪裡揀拾一顆顆的寶石。終於，她眼裡閃現光芒，開口說道：「妳，美啊！」

媽，謝謝您記得我，您的女兒，您疼愛的寶貝。是那個讀國中時，嫌您早餐稀飯煮得太燙；讀師專時，明明有免費校舍可住，偏偏要花您的錢在台北租房子；結婚後，還要您幫孫子縫衣服的「不乖」的女兒呀！我現在就是這個模樣，您要牢牢記住，千萬不能忘喔！

離開了娘家，天涼有雨，望向對面爸爸之前住的房子，門窗關著，已然空了，爸爸在中秋前夕到天國樂遊了。不忍多看、多想，媽媽還在，「娘家」就在，這幸福，多值得珍惜呀！

（本文刊於2018/12/05人間福報家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