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百年筆陣 歌 劇 ◎路寒袖
六月十八日傍晚,我步出台中國家歌劇院,雖然正下著大雨,但我的心情激動燃燒,竟然對雨勢渾然無感。台語歌劇《李天祿的四個女人》四場都演完了,兩個禮拜的緊繃心情一放鬆,頓然有點悵然若失。
二○一五年,備受矚目的指揮家鄭立彬接任台北市立國樂團(TCO)團長後,立即提出一個恢宏的「TCO劇院」計畫,顧名思義,是以製演歌劇為目標,但製作一部歌劇何其複雜龐大,所以初期權宜以「一年歌劇,一年音樂劇」來奠基,但「TCO劇院」要以什麼戲開鑼才能打響名號呢?鄭團長內心浮現的首位人選,便是錢南章老師。
錢南章是獲獎無數的作曲家,作品多元特色各具,涵蓋歌劇、歌舞劇、交響曲、室內樂、獨奏曲、獨唱曲、合唱曲、打擊樂等,取材廣泛,從《詩經》到新詩,從民間小調到民間故事,無一不可入樂。鄭團長早在二○一二年即曾指揮過錢老師的曲子,那次的合作甚為愉快,讓鄭團長將「TCO劇院」首部歌劇的重責大任委託予錢老師。
而錢老師是有「錦囊妙計」的。他的口袋裡有四首我的歌詞,那是一九九三年我應侯孝賢導演之邀,為他的電影《戲夢人生》所寫的電影歌曲。《戲夢人生》原是布袋戲大師李天祿的口述傳記,侯導沿用其名為電影名。那本傳記我讀了三遍,找到了切入的角度,那就是李天祿的情人們。李天祿生性風流,又因跑碼頭演戲,讓他得以處處留情,我選了四個(他的元配當然要算在內)與他關係最為密切的女性來書寫,做筆記,畫表格,羅列四位女性如何認識李天祿、彼此的個性、結局……等,再為她們各寫一首詩,譜曲成歌,因此那張電影音樂專輯還有一個副標題,就是:李天祿的四個女人。
錢老師說,他很喜歡那四首詩,一直放在口袋裡,希望能有機會幫它們譜成獨唱或合唱曲,沒想到這一放竟已二十二年了,這次台北市立國樂團的委託,算是天作之合吧。
錢老師決定以戲夢四首為劇本的綱領,再根據我當時說明如何寫那四個女人的文章〈緣份既了,悲喜自在—我如何寫李天祿的四個女人〉舖陳全劇。錢老師的夫人賴美貞老師本身就是一位作家,起初他們伉儷來台中找我,原先的構想是邀我與賴老師聯手撰寫劇本,我雖然頗為心動,但憂慮繁重的公務影響進度而誤了大事,乃忍痛婉謝,並鼓勵賴老師獨挑大梁,以她的文筆還有跟錢老師數十年的默契,我有絕對的信心,不過兩位老師謙沖禮讓,最後我允任劇本指導,並將劇名定為「李天祿的四個女人」。
錢、賴兩位老師做事踏實而敬業,每隔一段時間就先將劇本寄給我,再到台中與我面對面討論劇本。其實他們除了跑台中,還做了許多田野調查,到台北延平北路「老師府」訪李天祿長子陳錫煌老師,到三芝踏查李天祿昔日的足跡……。
《李天祿的四個女人》前後花了近兩年才製作完成,動用兩百多人參與演出,是台灣有史以來第一部台語國樂歌劇,具有標竿性的意義。
六月分,在台北國家戲劇院與台中國家歌劇院分別各演出兩場,這段期間適逢全台各地豪大雨,我提心吊膽怕會影響票房或出席率,尤其它是歌劇,恐怕曲高和寡吧。所幸,兩地的觀眾都不畏天候,熱情彷彿是最好的雨傘,台北有一場票房還完售,台中也有一場接近滿座。
不論台北或台中,「太好看了」、「太感動了」、「台語居然可寫到這種地步」的讚嘆聲此起彼落,更多的是眼眶泛紅潸然淚下,還有不少人反映,為什麼只演兩場?不只是我,很多朋友都訝異,台語,歌劇,這兩樣在藝術市場上「不討喜」的元素,在《李天祿的四個女人》中竟然完全翻轉,這部歌劇紮紮實實的提醒我們:正視雙腳所踏的土地,珍惜各族群的母語,堅持藝術美學的品質。
(本文刊於2017/06/23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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