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南部的公公黎明讀自在街上散步時發生車禍，被路人送醫。清晨五點，婆婆接到急診病危通知，打電話到住台北的兒子家要我們趕快南下，她卻不願去醫院了解狀況。當下先生要求婆婆一定要先到醫院，否則他南下的幾個小時裡，沒有親人陪伴的公公不知會發生什麼狀況。

公公在加護病房期間，婆婆若無人陪同或接送，絕不自己去探視；探視時更一定遠遠地站在床尾，彷彿怕被傳染疾病一般。有幾次不顧公公當時是否清醒或狀況危急，婆婆居然用指甲去掐公公的雙手和雙腳，當下令公公心跳、呼吸急促，監視器大響。我不解地回頭看她時，只聽到冷冷的一句：「我要看他還有沒有反應啊！」

住院一個月後，公公因腦血管栓塞急救做氣管切開手術，接上呼吸器後已成了植物人。這期間，我不曾看過婆婆面露憂傷，也不曾見過她為公公擦過臉或拭過淚，卻聽到她要兒子考慮清楚：「如果不會醒，就不要救了！」

病房中的另一床，住的是因感冒引發嚴重肺炎，曾多次進出加護病房的沈爸。沈媽每天早上大約十點，就到病房等沈爸睡醒，接下來便是一整天的換尿布、洗澡、按摩、管灌等等床邊照護，直到晚上九點才又步行回女婿家休息，換由菲傭照料。

照護、陪伴癱瘓的病人，是十分沉重的工作，但沈媽一點也不以為苦，不僅買便當、吃飯要先告知沈爸後再行動；有時候累了，沈媽也一定會問過沈爸且得到同意後，才會搬來摺疊椅、趴在沈爸身旁小歇一會兒，其間一隻手還緊握著丈夫那已經萎縮變形的手，夫妻倆情深得令人動容。

病房中兩台呼吸器的機械聲此起彼落，看到沈爸及沈媽的鶼鲽情深，我反而慶幸公公的無意識。或許四、五十年的婚姻生活裡，公公曾經虧待婆婆，但眼見丈夫已經重殘，脆弱如風中之燭，卻仍緊抱過去的怨恨不放，婆婆的心，不也像植物人公公一樣萎縮變形嗎？

【中時‧浮士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