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鼻子是挺拔、高聳，美得像維納斯的鼻子，而我的鼻子，卻活像個蓮霧的蓮霧鼻。它常是我兒時被小朋友取笑的焦點，讓小小的我有一點受傷。

當時年紀小，我又瘦又扁、頭頂著稀疏黃毛、滿嘴蛀牙，常掛著兩行鼻涕，手和腳都如同蚱蜢般的細長，動作也像蚱蜢般的敏捷，頑皮又活潑地活躍在校園裡到處找人玩耍。

我沒事的時候，就把袖子當作衛生紙，把這個不甚暢通的鼻子擰得紅通通、擦得水霧霧的，讓這個掛在臉上的可憐鼻子，益發像一個豔紅、熟透的蓮霧。

當我擦得正過癮時，也是小朋友指著我的紅鼻子，笑得最開心的時候，因為，它真像一個小丑鼻，連自己照鏡子時，都覺得可笑。

有一次，我忍不住跟母親抱怨，為何把我生得這麼醜？家裡兄弟姊妹四個，哥哥帥、姊姊美，唯獨我這個老么，是隻塌鼻醜小鴨。我也不禁懷疑，我是不是抱來的？

這時，大我四歲的姊姊，帶著歉意，脫口說出秘密：「我很小的時候，抱著更小的妳，不小心讓妳摔下來，鼻子碰巧撞到門檻，才讓妳塌鼻啦。」原來如此，我的塌鼻子其來有自，我也只有摸摸鼻子自認倒楣了。

上中學時，青春正盛的我，臉上也熱熱鬧鬧地冒出好多違建，青春痘如雨後春筍般冒出，有一顆正巧落在鼻尖上，大概鼻尖的油脂特別多，這顆特大號的魔痘，竟然昂然聳立在我的蓮霧鼻最頂端。

有誰看過一個紅蓮霧上面又黏上一顆相思豆嗎？我鼻子的盛況，大概就是如此。蓮霧鼻上立著一顆大紅痘，其滑稽相，幾乎讓每個看到我的人，都會忍俊不住。

每當與我擦身而過的同學，不經意地將視線掃到我的鼻子時，雖然沒有當場大笑出來，但我知道，她們心裡正在偷笑我的醜樣，我也只能裝酷地故作無所謂狀，其實內心惱恨得很。

懊惱的我，視鼻尖上的魔痘如讎寇，欲除之而後快，市面上各類青春痘藥膏，該塗的該抹的，無不用盡，無奈它依然屹立不搖，而且更快速地長大，卻又未成熟到能讓我剷平它。

終於，有一天它成熟了，於是乎，我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用兩隻食指死命地夾殺它。我正使勁時，忽然聽得噗哧一聲，只見鼻尖上的魔痘瞬間開花，它的汁像一道劍光，飛向鏡子中央，上面貼著一粒肥油附加一些血汁，雖有些恐怖，卻讓我心頭大快，但鏡中的鼻子已坑坑洞洞，傷痕累累，讓我心疼不已。

接踵而來的沉重功課壓力，以及人生各階段必經的層層關卡，竟讓我忘卻那一個惱人的蓮霧鼻；而歲月的歷練，也讓我領悟到外貌只是鏡花水月，真正該在意的是內涵與快樂。

再讓我想起這個蓮霧鼻，是我退休後與姊姊結伴出國旅遊，在日本北海道的餐廳裡，有一個台灣去的中年婦人，盯著我的鼻子看了老半天，終於忍不住過來跟姊姊說：「妳妹妹的鼻子肥厚多肉，有錢喲。」

活了這麼久，第一次聽到有人稱讚我的鼻子，我真是樂歪了。仔細想想，的確，我這一生，一路走來都不缺錢，原來是它為我帶來財運。

【2008/03/14 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