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子裡，旁邊是穩穩地掌控方向盤的老公，窗外是亮麗晴朗的好天氣，優美的輕音樂在耳邊流轉。

過了三芝，將近白沙灣的下坡處，碧綠的海，如大塊絲綢般一路鋪展開，散到地平線處，由灰藍色的天空接住。

我讚嘆：「有車真好！可以開到郊外來欣賞美景！」他微微一笑，知道我在暗示著什麼。

前兩天我們才為要不要賣車有番爭執。他認為台北大眾運輸便捷，上下班不需開車，但每年都須支出的牌照稅、燃料稅、檢驗費、保險費、維修費、油錢…等等，加總起來上萬元，還不如搭計程車划算；更何況每趟出門回來都要擔心沒停車位，養一台車實在沒必要。

我振振有詞辯道：「可是想去山上或海邊玩，沒車不方便呀！」

其實我真正的理由，是捨不得這位陪伴我們近十二年，忠實又可靠的四輪朋友！

它豈止是載著我們上山下海、踏青賞景而已，人生中的許多難忘時刻，都在這輛車上發生過。它滿載過我們一家人的歡樂、憂愁、怒氣、喜悅，曾為我們阻擋風雨、跋涉險路，更見證過兒子的成長歷程。

兒子四歲時，好幾天高燒不退，決定半夜送急診。老公去開車，我抱著發燙虛弱的孩子到樓下等。清晨三點昏暗的街道上，一片混沌霧氣，遠方出現暈黃的車燈，由小而大，緩緩靠近，讓我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它載著病兒，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狂奔，開到醫院門口，才喘了一口氣！

它更耐心地當我的教練車，在我學習開車時任我反覆操磨、再三迴轉。我在同一個停車場來來回回地練習倒車入庫和路邊停車，而它任勞任怨、不曾怠工。天知道練車時的龜速和頻踩煞車，對車子的損傷有多大！

和老公吵架最嚴重的一次，也在車上。在市區裡找不到停車位，他滿肚子是火，怪我堅持要開車進城。好心東張西望要幫他找車位，卻被嫌頭太大，擋住他的視線。我也火了，說：「你生什麼氣？」他大聲嗆道：「沒位子停啊！那妳來開好了！」

我心生悲憤，決定「跳車明志」。

在行進間我打開了車門，大叫：「停車！我要下去！」

他被我的激烈舉動嚇到了，噤聲不語，車速變慢。幸好發現了停車場，否則我可能再也沒機會乘坐這輛車了。

其實車上最多的回憶，是一趟趟旅遊踏青的歡樂時刻。兒子還小時，我們常在非假日期間全家出遊，陽明山健行、東北角看海、基隆吃海鮮、烏來泡湯、大溪賞花…，台北近郊幾乎遍佈我們的車跡。

老公掌握方向盤，我負責看地圖，兼塞零嘴和飲料。如果路途遙遠，還不時幫他按摩頸部、塗抹白花油。兒子在後座，負責看風景、吃糖果，偶爾和他爸打打屁，以紓解開車的壓力。在車上的小小空間，一家人各司其職，但目標一致。再沒有任何空間讓我們覺得如此親密、幸福！

在路上常看見一家大小數口，在烈日或風雨中共騎一輛摩托車，前胸貼後背，孩子的臉還被擠得變了形，心中感到不忍。同時也慶幸我們有這輛小車，可以讓我們一家人免受風吹日曬之苦，更何況它一向忠實可靠，每每辛苦奔波，只為運送我們到人生一處處驛站。

種種牽情，教我怎能割捨它？

【2007/12/31華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