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在住家附近散步的時候，欣賞每戶人家不同的門。

公寓的門大多是鐵將軍在一樓鎮守，有的已是身經百戰，暗紅色的鐵繡讓它顯得疲憊、滄桑；有的身披銀色戰甲，精神奕奕，烱炯眼神監視著來往的路人。但無論是老將或新兵，都為樓上各家的門擋住最猛烈的風雨冰雪，擊退前綫最邪惡的敵人。至於樓上的門，因為身處偏安地區，多半裝扮輕鬆，甚至花枝招展。

我最喜歡的，是一種結合了金屬與玻璃的門。外框是深色的金屬材質，中間是一大片霧狀或是清透的玻璃，外嵌雕花的鑄鐵紋飾，不僅造型優美，還兼具堅固安全。路人只見屋內透出的溫馨燈光，或見朦朧的身影晃動，但看不到內部情景。屋內的人得以保有隱私，卻也不冷漠切斷與外界的聯繫，因為陽光可以穿透玻璃，帶來亮光及溫暖，而雕花的鑄鐵更可在平淡的地板舞台上，作一場光與影的舞動演出。

我最難忘的，則是剛結婚時和外子在校外租屋的那兩扇門。美國大學城附近的房子多半出租給學生，一整棟的洋房常分成上下層分租給不同人，我們租了這種房子的二樓，長型的格局，最前面靠馬路的是小客廳，中間是一個房間，然後是出入二樓的門，接著是面對後巷的廚房和廁所。

對於新婚的我們來說，這樣的住家頗為舒適闊綽，但是我住在那裡卻是提心吊膽，只因為一樓進出的大門和二樓入我家的門都太過單薄，就一扇薄薄的木門，上半部還都是玻璃的哩！任何有心人只要拿石塊輕敲，就可以輕易破門而入。

周遭的鄰居都是美國大學生，喜歡在周末飲酒作樂，考試過後或球賽打贏，徹夜開派對狂歡更是家常便飯。半夜常聽到他們喧嘩的噪音，偶爾伴隨著啤酒瓶的敲破聲，我睡在離門咫尺的房間裡，翻來覆去，心驚膽跳，唯恐敲破的是樓下的大門或是我房外的門。腦中不停浮現有關潛入民宅的搶案，和連續殺人犯的社會新聞。在被窩裡哆哆嗦嗦，竟懷念起台灣舉目可見的醜陋景觀─鐵窗和鐵門，它們雖然面目可憎，卻老實可靠。

幸好，幾個月後我們搬進了給已婚研究生住的學校宿舍。家家戶戶一式寬大厚重的淡黃色鐵門，好似刀槍不入，令人安心。冬天禦寒的效果極佳，門一關，屋裡開著暖氣，任憑屋外冰天雪地，一絲冷風也灌不進來，屋內穿著短袖的我們，就這麼享受這扇門的寵愛與護衛。夏天一到，打開大門，屋外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坪，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楓樹佇立其間，涼風與快意頓時被引進屋內，門裡門外，一派清爽怡人。

有了這扇忠實又堅固的大門守候，我的日子過得安穩而愜意，住在這裡的幾年，成了我一生中最快樂、自在的時光。在這扇鐵門的保佑下，外子順利拿到博士學位，兒子也出生了。

回台定居後，多次午夜夢迴，又回到了當年的學校宿舍，那扇淡黃色的大門，仿彿在向我招手，呼喚著我投向它堅實的臂膀…

(十二月六日登於中華日報副刊)